长平观察:“六四”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摧毁
2018年6月4日(德国之声中文网)
二十九年前的今天,在全世界媒体的聚焦之下,中共下令军队将坦克开进了北京的街道和天安门广场,屠杀和平示威的学生和民众。当时人们普遍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黎明前的黑暗不会持续太久。然而,二十九年过年了,正义仍在考验人们的耐心。当年的热血青年,已经鬓发斑白。当年铁肩担道义的长者,大多走入耄耋之年,有的已经含愤辞世。
近年来最令人心灵伤痛的现象,就是越来越多的“六四”义士告别不义的人间。诺贝尔和平奖没有让刘晓波免受迫害,长期的牢狱折磨同样让“天安门三君子”之一的余志坚英年早逝。由此上溯,李柏光、徐珏、李旺阳、方励之、刘宾雁、蒋培坤……这是一个长长的名单。痛夫哉!他们没有看到正义得义伸张,罪恶遭到清算,自由之花开遍中国。相反,屠杀平民的政权依然高高在上,还口口声声将领导世界。香港维园的烛光在争议中摇曳,台湾“血脉”茫然于如何继续“相连”,而西方政客们已从齐声谴责变成了唯唯诺诺。
我从来不怀疑“六四”民主运动的意义。它是全世界推倒柏林墙、结束冷战的先行者,但是欢呼历史新纪元的西方世界并没有给予“六四”应有的地位,率先拉开世纪巨变序幕的中国人被抛弃,落入专制者更加肆无忌惮的统治。我相信历史一定会对这场民主运动进行价值重估,全人类都将祭奠“六四“死难英灵。
然而,迟到的正义对于短暂的个体生命来说太过残酷。没有“六四“义士会怀疑自己人生的意义,但是不少人一定会质疑坚守良知的效用。”六四“镇压的后果之一,就是让很多中国人不再相信正义的价值。在严密的囚禁中孤独地死去,或者在没有亲人陪伴的异国他乡与世长辞,是值得付出的代价吗?有人还说,这个可以长期忍受一党专制的民族,值得为之奉献生命吗?
国际组织人权观察中国部主任中国人权主任索菲•理查森 (Sophie Richardson)在纽约时报中文网发表文章《斯人已逝,正义未到:纪念逝去的“六四”代言者》,引用刘晓波在他的博士论文中的话:“人是注定要死亡的,肯定如此。但是即使毁灭,也要在与死亡的抗拒之中毁灭。”她说,“也许,对于很多毕生为‘六四’受害者代言的人来说,追求正义的意义从来不在于结果,而在于其本身“。
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这缺乏说服力。长期以来的贫困生活和政治高压,加上“八九“之后的去正义化教育,让很多人相信,如果民主自由不能带来立竿见影的经济效益,它们便不值得追求。正义本身的价值,并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于是,曾经以民主自由旗号夺取政权的中共,开始宣传专制更适合中国人。
背弃正义的人们并不需要感觉猥琐,甚至可以自我拔高。马云为“六四“镇压辩解,人们可以说他为了家人和员工忍辱负重。还可以趁机污名坚守良知者:不像他们那样只顾自己的理想,逞一时之能,置家人和朋友于危境。
向魔鬼屈服,以及在与魔鬼的合作中找到快乐,并不是中国人特殊的民族性格。中共的强大是摆在全世界面前的难题,整个人类文明的正义观都受到挑战。所有在专制者的巨大阴影之下生活的人们,都不得不思考:短暂的人生该如何度过?历史长河中的正义,对于个体生命来说有何意义?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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