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革命”在柏林:海外九零后为何呐喊?
2022年12月4日(德国之声中文网)乌鲁木齐大火10天后,柏林已经飘起腊雪。12月3日,一群中国年轻人——且大多都是所谓的“九零后”——在德国首都发起“自由中国 白纸革命”集会活动,号召群众从亚历山大广场前标志性的世界钟地标,游行至施普雷河畔的中国驻德国大使馆。
数百人一路穿越柏林心脏地带,徒步游街到亚诺维茨桥。不少双在白雪里头高举白纸、乌鲁木齐中路路牌与标语的手,已经冻到发红。
一名20多岁的中国示威者K,特地从德国其他城市搭了5个小时的火车来柏林。在被问到为什么参加示威时,她告诉德国之声:“我们不能永远等别人站出来,等的话永远等不到,一定要站出来,自己站出来发出声音。”
他们是中国国家领导人习近平口中“对疫情感到沮丧的年轻人”,但许多示威者感到沮丧的,显然不只是疫情。现场群众不时呼喊“不做奴才做公民”、“习近平下台”等政治诉求口号,也有人举著“铁炼女”、“乌衣”、“释放维吾尔同胞”等标语。
这场气氛和平的示威活动从下午1时开始至5时结束。主要组织者之一的Joanna(化名)向德国之声表示,根据柏林警方的计算现场至少有约200人参与。由中国群众在柏林发起的示威活动,近年来这样的规模已属少见。
23岁的中国留学生Y志愿到场协助摄像纪录,她告诉德国之声:“我其实今天也很惊讶,因为我都不知道,我在德国生活了两、三年,从来没有那么多中国人在同一场里。”她说,群众的现身让她感受到一股力量。
“大家就不藏著掖著了”
主要组织者之一的Joanna也是九零后,目前就读洪堡大学的他告诉德国之声,他认为这一代年轻人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选择挣脱的人聚集在一起”。
Joanna自言是在了解到“新疆集中营”后决定奔赴墙外,2019年香港反修例运动期间,人在德国的他开始参与街头示威,遭“小粉红”攻击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又因为“四通桥事件”受到鼓舞,于是尝试组织类似活动。
他叹道,过往中国人都是政治冷淡的,“如果是有不同的政治观点,都像做贼一样”,但如今有很大变化。他向德国之声表示:“尤其德国的情况,跟以前有极大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大家就不藏著掖著了”。
盡管现场声援者来自不同地方,诉求未必一样,但Joanna认为,大家都是围绕著“白纸”建立起来的“共同体”。他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如何去建立一个新的身份认同,就是中国人之外的一个新的身份认同。”
“说实话,你怎麽样你打不到习近平的,你怎麽样也是推翻不了中国政府的,但是你可以让更多人参与这件事情,然后让更多人知道你不孤独。”Joanna说道。
“老大哥”看著你
Joanna是现场少数完全露脸的示威者。到场声援的中国知名诗人杨炼认为,“白纸革命”是中国“新的阶段的开始”,他告诉德国之声:“当我们摘掉口罩,张开嘴巴说出我们的思想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突破了第一道防线,我觉得年轻人们在这边呈现得非常清晰。”
盡管如此,露脸者仍是少数。现场参与者大多因为担心遭中国当局锁定或连累在中国的家人,选择蒙面示人,有示威者还表示,不敢在中国使馆旁边打开手机。
搭车数小时来柏林参加游行的另一名九零后中国留学生J,自称“境外势力”。她告诉德国之声,但凡是反对意见在中国都被冠上“境外势力”,这个词汇早已被污名化,自己既是“境外势力”,也是中国公民。她说,赶来现场是因为“It’s my duty”(这是我的责任),但仍担心海外中国警察,“不想给家人添麻烦”,所以全身以黑帽、黑色墨镜、黑色大衣包裹。
示威期间,群众不时对著中国驻德大使馆呐喊诉求口号,有人戏谑喊道“下来做核酸”。现场亦可见到使馆窗户几度打开,似有人在观察抗议现场。气氛和平的示威,仍有几分顾忌。
港台声援
到场支持的台湾留学生徐容与陈冠丞也都是1990年后出生,他们是现场少数愿意不匿名受访的示威者。
徐容告诉德国之声,“对中国尤其是年轻一代来说,他们从小就长在这种讲话需要很小心,甚至网络上发言都需要再三考虑的环境。他们今天都出来是有风险的,但他们还是出来,光是这点就要支持。”陈冠丞则向说道,“看到中国示威者不顾人身安危参加示威,“在这边很安全,有言论自由,我应该来参加。”
台湾驻德国代表谢志伟在集会刚开始时,也现身亚历山大广场,表达支持。他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訪时表示,盡管不晓得运动未来发展,但中国打压国内示威“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如果外面声援的声音能够持续下去,至少在中国受到迫害的那些人,他们会感受到寒冬之中外面来的温暖。”
对于台湾在“白纸革命”扮演的角色,他回应指,台湾过去也曾历戒严以及白色恐怖,“有两种东西是无国界的,一个是正面的、一个是负面的。负面的无国界叫病毒,正面的无国界叫做人权。人权的事情没有你国、我国、他国。”
此外,柏林这场“白纸革命”也藉鉴香港经验。组织者之一的Joanna向德国之声透露,许多共同组织者都是香港人,有赖他们分享经验。23岁的中国留学生Y出身中国保守家庭,不少家人都还在体制内,她也向德国之声表示,香港经历是让她鼓起勇气的原因之一。
“我前两年在香港读书,香港运动的时候我也在香港,但是当时就觉得很guilty(内疚),没有做太多,因为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在前线的。我因为拿的一直是中国护照,到现在也是,所以当时在香港就比较害怕。”Y说道:“这一次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就哭了,我就觉得我已经不能再后退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影响身边的人。就不要恐惧吧,我觉得。”
不止步于松绑“清零”
乌鲁木齐一把大火点燃“白纸革命”,短短10天内似乎松动了中国坚持长达3年的“动态清零”。盡管中国陆续放宽多地防疫措施,柏林现场的示威者仍告诉德国之声,他们认为这场运动不会就此消退。
“‘动态清零’是一个结果,我们的一党专政、独裁者造成了这个结果。”中国留学生K告诉德国之声,也许有些人会认为“‘清零’结束我就OK了”,但“起码像我一样的人不会就这样结束”。
她比喻,“好比你被人掐脖子,他掐得你翻白眼都要死了,然后他突然松了一点,你就开始跪谢他,谢谢你没有杀我,但他还是掐著你的脖子,这个压力还是在的,你不能因为他掐得轻一点你就感恩戴德吧?”
到场声援示威的中国维权律师丁家喜的妻子罗胜春也向德国之声表示,“‘动态清零’松绑只是一个很基本的表象”,实际上如彭立发(彭载舟)、他的先生丁家喜等中国维权律师,以及无数中国人都还关在监狱里头,“如果能释放其他所有的政治犯、允许人民说自己的话,那才是真正的胜利。”
Joanna也认为,解封后悲剧“绝对不会停止”。他告诉德国之声:“如果仅止于要求解封,那是非常荒唐的事情。即使解封了你们很快可能也会看到中国国内防疫管理可能会乱成一团...那更多的惨剧就会发生。你们可以知道这个体制,它是没有出路的,你解还是不解封,这都一样的。”
“不要静静走入那良夜”
柏林集会尾声,现场仍有近百人待到最后一刻。Joanna邀请群众合唱最后一首歌,歌词唱著:“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有示威者在短讲时呼吁“不要静静走入那良夜”。唱完那首《杀死那首石家庄的人》后,天色已暗,但仍可以听见散场人群此起彼落喊著“下次见”。中国当局打压国内示威的同时,海外声援显然还会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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