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子陶：我给德国和台湾的关系打7分

德国之声：一个星期前，台湾外交部授予您"特种外交奖章"，以表彰您对增进德台关系做出的贡献。您是否首次获颁这一级别的奖章？

王子陶：确实是首次获得这样高等级的奖章，我为此感到非常自豪，毕竟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的。这是对德国在台协会整个团队的特别认可，也是对德国外交政策的认可。

德国之声：您会给当前的德台关系打几分？1分最低、10分满分？

王子陶：乐观地说，我们现在大概有7分，而且还在上涨。

德国之声：要想进一步提升，还需要做哪些事？

王子陶：还有许多需要做的小事，分布在各个领域。比如，在经贸方面，德国以及欧洲是台湾的最大投资者。但是，台湾企业却很少去欧洲开展业务。这里肯定有改进空间。而在政治领域，我认为德台关系应该更加"放轻松"一点。换言之，我们不必总是看某个体量巨大的邻居的眼色，而是能将台湾视作一个自主之地、依靠自己的力量成为我们德国的重要伙伴。

德国之声：您提到了台湾在德国投资。从德国的视角出发，哪些领域特别欢迎来自台湾的投资？

王子陶：我们当然希望能有来自台湾半导体行业的大额投资。我也坚信，这一天总会到来。像台积电这样的大型半导体厂商，希望能够更加靠近客户。而现在，由于5G等各种新技术，欧洲的相关需求正在迅猛增长。德国则成为欧洲的半导体产业中心。围绕德累斯顿的"萨克森硅谷"以及研发中心慕尼黑就是德国的两个重点地区，在全欧洲首屈一指。所以我相信，在今后几年，台积电将会来德国开展业务，兴许还会更早一些。我想说，现在已经有非常积极的信号了。

德国之声：台企来德投资还面临着哪些阻碍？

王子陶：这当然是一个长期的进程。投资额度非常巨大。如果我们现在要投资生产最新一代的高性能半导体产品，也就是小于10纳米的工艺，我们需要数百亿欧元的资金。因此，此类投资计划必须考虑周全：往哪个方向投资？已经具备了哪些前提条件？当地是否有一个适宜开展半导体生产的经商环境？也就是说，是否有足够的工程师？供货商？附近是否有技术研发能力？这一切都要考虑。我认为，这一进程正在推进中，德国有着不错的机遇。

德国之声：台湾近期的另一个热点话题是采购疫苗遇到阻力。台湾方面多次指责北京干预。就您的了解，北京方面是否真的干预了台湾采购疫苗？

王子陶：首先，我对各方达成协议、台湾预计能在9月获得1000万剂BioNTech疫苗感到高兴。这是很好的成果。由于BioNTech和一家中国企业的合作协议，这件事一度遇到了麻烦。而对于中国企业们而言，他们也不仅仅是从商业经营的角度行事，还总是要考虑到政治因素。在我看来，此次事件也是如此。不过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切信息都是通过媒体得知的，不掌握任何内幕消息。此次事件中，中方企业很明确表示，不希望看到台湾方面直接与BioNTech总部进行洽谈，而是应当通过BioNTech的中方伙伴。台湾政府对此持保留态度，我对此毫不惊讶。这就是一系列谈判的基本背景，导致了很难破解的僵局。

德国之声：您刚才说，您的一切信息主要都来自媒体？

王子陶：以上就是我从媒体获悉的主要内容。如前所述，我没有内部信息。

德国之声：富士康和台积电这两家台湾企业近期签署了购买1000万剂BioNTech疫苗的协议，德国联邦政府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王子陶：自从今年1月传出台湾购买疫苗遇阻力的消息后，德国政府就一直在努力让此事有所进展。我们德国希望台湾能获得疫苗。台湾难以在国际市场上获得疫苗，所以我们德国进行了介入，试图让各方重回破碎的谈判桌，共同寻找解决方案。后来，郭台铭的基金会也加入了进来，表示他们相比台湾政府能够更加容易地接洽BioNTech的中国合作伙伴。郭台铭的基金会还来找过我，请我向德国联邦政府知会此事、不要反对。于是，谈判桌上的主角变成了私营基金会，政府官方靠边站。然后我们也通知了柏林的德国联邦经济部。而且很明显，郭台铭的基金会是受到官方委托而展开行动的。

德国之声：根据台湾国防部的消息，2020年，北京方面总共派遣了近3000架次军机进入了台湾防空识别区。您是否担心台海地区发生冲突？

王子陶：闯入空域、海上演练等挑衅行动增加，我对此非常忧虑。我并不认为马上就有爆发冲突乃至战争的危险，但是那么多的海空近距离接触，发生意外事故的可能性不小。至于一场意外事故会酿成怎样的后果，我们并不知道。而且，鉴于两岸政府几乎没有什么直接对话渠道，我对台湾附近空域如今经常发生的这种情况感到非常担忧。

德国之声：也就是说，相比中国政府的有计划行动，您更担心一场意外事故？

王子陶：我认为，中国政府方面是在挑衅，在试探能走多远而不引发对方的强烈反应。不仅仅在台湾，在钓鱼岛、喜马拉雅等地也能观察到类似的做法。这背后有着一套策略，在台海也不幸同样如此。

德国之声：要是发生冲突，德国会怎么做？

王子陶：我不想就此进行猜测。我们也不知道这场冲突会如何发生。我们不应该按照过去冲突的样式来预测将来。这场冲突很有可能以我们没有见过的形式发生，也许届时出场的并非官方组织，就像我们在菲律宾水域的斯卡伯勒浅滩（黄岩礁）所见到的那样，用渔船去侵蚀菲律宾的主权水域。在马祖海域，中国船只则在越界偷采砂石。这些都是挑衅行为，当然不是单纯由渔民或者非法采砂者发起，而是由国家默许的，甚至可能是由国家引导的。所以我们不清楚冲突会怎样发生，也很难进行猜测。但是我不认为会发生二战时期的登陆作战。

德国之声：您如何预测十年后的台湾地位？台湾是否会被北京统治？是否会宣布独立？或者是维持现状？这三种情形，您认为哪一种最有可能？

王子陶：我认为是第三种。台湾最有可能维持现状。我希望当前的挑衅不要发展到真正引发冲突的程度。冲突的危害实在太大了，而且冲突的引爆点也是完全无法预测的。我们也不知道美国、日本以及国际社会届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不可预估的方面太多了。全球经济会面临巨大风险，全世界也将遭遇巨大危险。所以我希望各方保持理智，不要走到那一步。

德国之声：下一任德国在台协会处长的人选已经确定，您将向他提出哪三点建议？

王子陶：首先，我建议他要经常出差，他应当和大学生、高校教师、艺术家、政界保持接触，而且范围应当拓展到台北以外。其次：保持冷静；刚出锅的滚烫饭菜不一定非要在烫嘴的时候趁热吃。第三：享受在台湾的时光。

德国之声：现在您要转任德国驻尼泊尔大使了。您将最想念台湾的什么？

王子陶：这里风景非常美丽，尤其在台北周边。我喜欢骑单车，总是很享受骑车的时刻，那15分钟我仿佛就在完全另外一个世界。对于热爱骑行、热爱徒步的人而言，台湾是个非常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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