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独孩政策结束 影响刚刚开始
2016年7月2日(德国之声中文网)旅英华裔作家薛欣然(笔名:欣然)关注中国独生子女的书作《买给我一片天空(Buy Me The Sky)》近日发行德文版(德文书名Kleine Kaiser, 译为"小皇帝")。该书已被翻译成六种语言,分别在英国、德国、西班牙、巴西、法国、挪威发行。薛欣然在书中认为,独生子女政策的正面影响是阻止了四亿人口的出生,从而减少了全球人口的压力,使中国走出人口与粮食的困争,也给了中国喘息和重建的过程,帮助中国成为经济强国。另外,薛欣然指出,女性的地位在该政策实施后也有一定提高。
然而,薛欣然也认为,独孩政策的负面影响是:第一,在该政策引入时,中国的家庭没有经验可学,他们甚至还挣扎在贫困时期,这些家庭并没有获得有关家庭生存条件和社会知识等方面的信息。家庭、学校和医院等机构也都没有作好准备迎接这样一个独生子女社会;第二,政府在推广这一政策时不是以教育为本,而是强制、甚至残忍地实施,由此给社会埋下仇恨和不公平的隐患;第三,独生子女没有受到平等和分享的教育,形成自私自利的性格;这三点给中国带来灾难性的后患。
薛欣然就此书接受德国之声的专访。
德国之声:这本书会有中文版吗?
薛欣然:我就是用中文写的,但是中文没有出版,这也是我最大的遗憾。其实有中文出版社来找过我。但是因为这本书里的受访者是第一代独生子女,涉及到 七、八十年代的政治背景。所以这些出版社就问我是否可以删除这段背景。我没有同意,因为我觉得这本书是在邀请大家去倾听这些年轻人的声音,而不是一味的隔岸关火去评判他们。最终生活在这种政策里的是每一个家庭和每一个人,他们的故事由叶、枝、根组成,如果只谈叶的问题就太不公平了。书中人物之所以会有某种情感和行为,都与他们的家庭息息相关,而这些家庭又有所在社会的背景。如果没有这些背景就是断章取义了。所以这本书没有在中国出版成,但我特别想让中国读者读到它。
德国之声:这本书英文原版去年发表的时候,中国还没废除独生子女政策,而今年的德文译本,在内容上有更新的部分吗?
薛欣然:没有更新的部分。因为我的观点是:即使这个政策停止了,不等于一代人在这个政策下的思考以及受到的影响停止了。我甚至认为,这个政策停止了,它的影响才刚刚开始。书中的第一代独生子女现在基本是35到42岁,他们都开始有自己的小家庭,而有些人已经赶不上所谓的"二胎政策"。他们将成为社会的主流结构,而他们已经被独生子女政策格式化了。
其它语言在翻译时也问过我是否要因为政策的改变而加序。我都拒绝了。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就是在政策取消以前,而且各个版本需要有一致性。
德国之声:就这本书您分别接受过英国,中国和德国媒体的采访,他们的反响和关注点有何不同?
薛欣然:我很喜欢你这个问题。我做了大量的采访,还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就中国来讲,我就独生子女的话题去参加过国际老书虫艺术节和一些大学的演讲。很多家长和社会媒体跟我有一些共鸣,但是独生子女们中,目前为止我觉得,在海外的中国人认同的比较多,在中国境内的不少大学生则有非常强烈的抵触心理。我跟他们说,他们首先应该先看我的书,看里面真正讲得是什么;第二,任何历史事件都不仅有黑白两面,应该有三面--正面、反面和侧面。我就此书接受过海外中文媒体的采访。中国国内也有媒体要求采访,但前提条件是有些东西不能谈,所以我就拒绝了。因为我怕他们把我讲的一个圆的东西,剪成三角形。但是我最近一次回国,让我感触挺深,虽然大家说对媒体的限制加强,但我还是能公开谈独生子女政策的对中国几代人的影响。
在英国,我和他们的争论很多。他们有一种殖民文化的傲慢,他们甚至认为比我更懂中国。例如,他们会说,学术上是这么认为的。我就说,我谈的是中国老百姓的故事,而中国那么大,也不是一个人的颜色或者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概括的。更不能因为你去中国走了一圈就说你了解中国了。如果你不会中文、没有在中国的生活经历、没有和中国人一起感受他们的挣扎,你就不可能说了解中国。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近30年来经历的飞速巨变在人类历史上几乎是独一无二的,不可以拿已经形成的定律套用它。
而德国则没有这种英语国家的傲慢。德国记者比较有逻辑性。他们可能因为自己历史的关系,似乎对我有更多的理解和尊重。而且我发现他们在提问时更小心一点,会不断问我"这种问题可以问吗?"他们有一些自我的警示。
德国之声:我注意到,有德语记者,包括一些德国读者都提到您的访问缺乏代表性,说受访者大多只是收入水平中上层的子女,不能反映广大中国普通百姓的生活。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
薛欣然:第一,他们说得没错,我的九个篇章讲的都是去海外留学的人。独生子女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我写东西的原则是:自己没有长期接触的东西是不敢写的。我97年就已离开中国,只有这些孩子是我近距离接触的,因为他们都是住过我家或是跟我工作过的人。我在书的前言里也强调了这一点,我是以他们来谈众多独生子女中的一种现象。第二,我在最后的章节里也提到,我接触的农村出身、拿奖学金或受我赞助出国读书的孩子。比如我认识一个在美国当律师的中国姑娘,我问她当初用英语读这么难读的博士的动力是什么,她说她出生的时候因为是女孩而让家人感到没面子,所以她就被送到在农村生活的奶奶家,年幼的她在土茅坑里看到努力向上爬的白色小蛆,之后在人生每一次的考试里,她都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当那个掉回坑里的蛆。我听了这个故事后震撼许久。当世界看到中国的人才时,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中一些人才是在用什么样的动力努力。
我现在在做的文化慈善机构资助了不少这样肯吃苦努力的孩子。但是我觉得,我的书被译成多种语言,我不想都写像莫言笔下的那种深山里的故事,因为外国人接触最多的其实还是中国的留学生。我认为,中西方之间的理解应该先从大家熟悉的东西开始。
薛欣然,笔名欣然,旅英华裔作家、电台节目主持人。1958年出生于北京,毕业后曾在河南广播电台工作,主持午夜谈话类节目"轻风夜话"。1997年开始定居伦敦。其采访创作的《中国好女人们》被翻译成近30种文字,在西方引起很大反响。她的作品还包括《天葬》、《见证中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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