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核能力一旦出现，就不可能再去掉"

（德国之声中文网）

德国之声：首次特金会在新加坡登场之后8个月，第二次特金会又将在越南拉开帷幕。怎样理解本次朝美峰会的必要性？

王江雨：第一次金特会其实没有取得具体成就。当然,从那时至今,朝鲜没有进行核弹以及导弹试验，韩朝两国在首尔的积极推动和追求下正在改善关系，领导人举行了多次会面。整体氛围给朝鲜半岛带来了稳定，至少没有人去"找事"。

但就去核本身而言，朝鲜也就是象征性地炸掉了几个核设施，但并没有接受核查。但人们知道，朝鲜的核能力仍然存在。虽然金正恩答应无核化，但没有拿出太多具体的行动。特朗普总统有虚荣的一面，喜欢兜售，向国际社会和美国选民吹嘘取得的成就。不过，虽然具体成就有所夸大，但第一次特金会创造了很好的气氛，双方建立了善意。国际社会总体而言希望这次会晤取得一些具体的、阶段性的成就，为朝鲜未来去核化前景制定一个蓝图。

德国之声：如果这是美国想通过第二次金特会取得的成就，那么朝鲜是否也有自己的目标？

王江雨：朝鲜是整个特金会以及朝核博弈的最大赢家。金特会让平壤政权对外和对内都合法化了。以前朝鲜在国际上被看成是流氓政权，美国领导人拒绝跟朝鲜领导人见面，连美国一般官员都不同朝鲜官员单独会晤，这才会有六方会谈这样的会谈模式，目的是不想提升朝鲜的国际形象，增加它在国际上的正当性。但特朗普却给了金正恩数度亮相的机会，国际社会看到，金正恩是一个相当年轻有为的国家领导人，尽管他可能残酷无情。

朝鲜需要两方面东西：一是希望美国解除制裁。美国不仅自己制裁朝鲜，而且推动联合国对朝鲜开始了好几轮的制裁，包括中国也是投赞同票的。制裁对朝鲜的损伤很大。这是它迫在眉睫最需要解决的一件事。二是希望美朝关系正常化，两国建立外交关系，这样，朝鲜就被完整地接纳为国际社会的一员。

德国之声：美国在韩国部署有两万多士兵，朝鲜视之为对安全的巨大威胁。从朝鲜半岛撤离美国士兵，会是本次金正恩提出的诉求吗？

王江雨：目前对这个话题可能不会展开严肃的讨论。这是一个比较远期的问题。驻军是一个结构性问题，我想，朝鲜对美国撤军也没有那么急迫，它也不会那么不明智地现在就提出撤军，就像它现在不会提出美国支持朝鲜实现统一一样。美国在韩国的驻军当时是朝鲜战争的产物，但目前它是美国全球战略的一部分。对于撤军，美国不会同意，韩国也不会同意。韩国甚至说过，即便在一个统一的朝鲜半岛，也是希望有美国驻军的。这里美国考虑的是全球性战略。它更重要的防范对象可能是中国和俄国。因此，朝鲜是理解这一点的。如果撤军问题作为一个谈判事项列出来，那么美朝肯定是谈不成的。我可以确信他们不会谈这个问题，如果谈，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一两句。

德国之声：您曾说过，中美如果真心合作，一个朝鲜是无法抵抗的。那么，围绕特金会，中国与美国进行了怎样的合作？

王江雨：美朝坐在了一起，朝鲜接受了半岛无核化的观点。现在要谈的是怎样去落实，也就是，平壤怎样一步步来做，以换取美国放弃制裁。战略方向性的问题已解决，目前更多的是战略执行上的问题。而目前的这一局面，就是中美合作的结果。中国从中的说服和沟通，以及参与美国主导的安理会的制裁，向平壤施加压力。中国向朝鲜施加压力非常重要，因为朝鲜最主要同中国有着密切的经济往来，只有中国的制裁，才会让朝鲜感到痛，其他包括美国在内的制裁，朝鲜都能挺过去。朝鲜目前经济上的困境很大程度上说是因为中国参与了制裁。另外一点，中国和朝鲜有着相似的意识形态，容易沟通，中国领导人说的话，朝鲜领导人愿意听。所以我们认为，目前这个还算积极的局面，完全是中美合作的结果；如果中国不配合，肯定走不到这一步。

德国之声：如果让我们展望一下本次金特会的结果：金正恩会落实弃核承诺吗？

王江雨：我判断，不存在朝鲜完全弃核的局面，也不会出现朝鲜坚决拒绝弃核、绝不让步的结果。最后结果会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折中方案。你怎样定义弃核呢？即便把现有的核武器、核设施以及导弹和其设施全部销毁，还是存在人才以及技术材料。一旦一个国家掌握了核能力，核能力就存在了，它是不会去掉的，不可能把它从一个国家的记忆里挖除掉。朝鲜可以做到不去制造核武器，不去储存，并销毁现有核武器，这一点可能国际社会就会接受，而朝鲜还是保持了核研究、核开发的能力，它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再拣起来。因此，所谓的弃核还要看它的定义是什么。朝鲜需要一个它能够接受的弃核方案。

因为朝鲜持有核武器的目的，还是在于国家和政权的安全。如果美国不是咄咄逼人，中国给朝鲜提供一定程度的支持和保障，让朝鲜觉得没有核武器，国家和政权依然能得到保障，并且成为国际社会的正常成员，同其他国家进行正常的贸易投资，经济上能受益，国家财富大大增加，人民生活水平提高，那它何乐而不为？

德国之声：这也是美中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王江雨：中国和美国都希望朝鲜半岛的不稳定越少越好。目前朝鲜半岛已很难再把它说成是别人"讨价还价的砝码"、"棋子"等等，这些说法已慢慢不适用了。朝鲜半岛的问题就是自身的问题。如果它能和平稳定，这就是中美都愿意看到的，对中美也是有利的。朝鲜既不是中国的棋子，也不是美国的棋子，或者说，在美中相互制衡中，朝鲜被作为棋子的作用已越来越小。

 

王江雨是新加坡国立大学法学院教授。

 

采访记者：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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