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中国将为这场冲突付出更昂贵代价”

德国之声：您认为美中贸易争端是否还能找到解决方案？双方最后能达成怎样的协议呢？

费尔伯迈尔（Gabriel Felbermayr）：我认为中国和美国之间可能，甚至是必须达成解决方案。特朗普希望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战场，这意味着：他必须让中国人作出能够让美国公众接受的让步。将这些让步作为冲突的解决方案，作为改善现状的措施。

特朗普很希望以这样的总统形象被载入历史：创造了最好的股市行情和企业盈利。为此他必须平息与中国的这场冲突。因此目前我们所看到的这种逐步激化冲突的做法是一种战术手法，以迫使中方做出妥协。但同时也是为了对美国国内表明：我谈判很强硬，以求从中国人那里获得最大的让步。

这样一份解决方案的细节内容很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意外。中方可能不得不承诺购买从液化气、大豆直到飞机的一系列美国商品。这将是一份非常不同寻常的解决方案。中国将在一些问题上被迫改变自己的机构设置或者法律规章。不过整体而言，我认为最终方案将仅仅具备很强的政治象征意义，之后通过非常具体的个别项目加以实施。这样也能让总统更容易宣扬政绩。

他可以对不同的支持者群体表示：我让中国人从你们那里购买更多的商品。这当然马上会产生效果：在这些行业中带来更高的销售额，更高的就业率，以及更高的盈利。

德国之声：2018年7月以来，世界经济两强彼此以关税向对方施压，已经对全球经济景气产生负面影响。如果中美贸易争端继续激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费尔伯迈尔：如果冲突进一步激化，关税战真的对美中整体贸易造成长期损害的话，也就是说当美国从中国进口的5400亿美元商品和中国从美国进口的1200亿美元商品全部被加以惩罚性关税的话，那么我们预计会给世界经济造成400亿至500亿美元的损失。

就世界各国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对于中国而言。因为这场贸易冲突对于中国带来的损害远远超过美国，至少从经济学角度来看是如此。所有经济增长高度依赖中国的国家，比如东南亚国家、德国等欧洲国家，将因为中国经济疲软而受到更为严重的影响。

因此，如果美中无法达成一致，确实存在很大的潜在危险。即便他们达成一致，特朗普能够以胜利者姿态走下战场，或者至少要摆出这个样子。但对于世界各国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这种在巨大压力下达成的双边协议，很可能以一种很不寻常的方式制定的，比如中国承诺购买这样或那样商品。这样的协商当然是违背世贸组织和多边机制原则的。

如果这样，人们也会意识到，美国强大到足以向中国这样的经济强国施压，迫使对方做出让步。这会进一步增强不确定性。所以，特朗普作为战绩标榜的东西，对于整体世界经济而言却肯定不是最好的消息。

德国之声：特朗普宣布，美国可以用本国生产或从其他没有受到关税惩罚的国家购买的方式，来取代目前从中国进口的那些商品。这是否现实？

费尔伯迈尔：部分属实。我们现在已经观察到，贸易中出现转移效应。中国在短期内大幅减少进口美国大豆。未能销往中国的大豆就削价卖到了欧洲，美国农民无法以正常价格销售大豆，因此蒙受损失。

此外，用国内生产来代替从中国进口的想法是相当荒谬的。因为美国是一个几乎得到最大化利用的经济体。也就是说，如果真的不再从中国进口那5400亿美元商品，而是在美国生产，就必须提供必要的资源条件，比如劳动力、资本、土地等等，来实现生产。而对于一个已经完全进化成熟的经济体而言，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那么，就必须从其他贸易伙伴那里进口那些之前从中国进口的东西。但是，这样一来，特朗普先生的宏大目标，减少美国对世界其他国家的经济赤字，便肯定无法实现。

德国之声：美中贸易争端一旦激化，会对欧洲和德国造成怎样的影响？

菲尔贝尔迈耶：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因为在欧洲我们从这场冲突中确实也可以看到一些积极效应。一方面，当美国和中国彼此关上大门，就意味着，欧洲竞争者可以在中国和美国市场找到新的机会，此前欧洲人可能在那里无法立足，因为中国或美国企业拥有更大优势。这甚至可能让我们从中受益。

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如果美中冲突导致整个世界贸易体系受到冲击，世贸组织遭到巨大损害，那么欧洲也会深受其害。而且不仅仅涉及与中国或美国的贸易，而是与第三方的贸易也会受到影响。这样可能从总体而言就我们就不那么有利了。但是，这场冲突确实也可能给我们带来机遇，如果特朗普确实达到他的目的，如果中国更为开放，对于欧洲来说也是很好的事情。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比如在美国的压力下，中国降低汽车进口关税。这已经帮了欧洲出口商一把。在投资领域，我们也观察到 ，中国在部分行业中取消了强制合资的规定。巴斯夫和宝马希望成立完全控股的子公司，而不是必须和一家中方企业进行合资。此前这是不可能的。人们可以看到，这场冲突并不是只给欧洲带来损失。当然，贸易冲突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可能是有害的，但尽管如此，欧洲也可以从中获益，比如如果中国因为这场冲突而进一步开放市场的话。

国际经济与贸易问题专家加布里尔·菲尔贝尔迈耶（Gabriel Felbermayr）是位于德国基尔的世界经济研究所主席，并在基尔大学教授国民经济学。此前他曾多年担任慕尼黑ifo经济研究所对外经济部主任，并曾执教于慕尼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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