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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观察:怀念胡耀邦的爱与怕

长平
2019年4月14日

4月15日是胡耀邦逝世30周年。时评人长平认为,民众对胡耀邦的怀念,不仅仅因为他是专制政权中的开明领导人,还因为这个政权带来的深刻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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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Flashgalerie Peking Tiananmen Jahrestag 19 April 1989
时评人长平认为,民众对胡耀邦的怀念,也来自对中共政权深刻的恐惧图像来源: AP

(德国之声中文网)1989年4月22日上午10点,胡耀邦追悼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央电视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进行实况转播,各地单位、企业和高校组织收看。那一刻,举国上下庄严肃穆。毫无疑问,它是整个学运期间、整个那一年,甚至从那一年直到今天,中国最和谐的时刻。

一周前的4月15日,胡耀邦逝世。以悼念和赞颂这位中共中央前总书记的名义,一场举世震惊的民主运动开始了。北京的大学生据聚集在天安门广场,提出反对腐败、新闻自由和建设民主制度的要求。各地高校的大学生纷纷响应。

北京新华门、西安、长沙和成都等地都出现了学生和警察的冲突事件。知识分子、新闻记者和社会群众也正在走上街头。运动明显出现了扩大的迹象。各地官员尤其是高校领导维稳的压力骤然增大。

作为某地高校的学运积极分子之一,我能从学校和院系领导的脸上明显看到"谢天谢地"的表情--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胡耀邦成为所有人的英明领袖。他的追悼会可以让校方理直气壮地要求学生保持肃静,也可以让学生理直气壮地表达悲愤。校方甚至可以在这个前提之下对学生表示理解和支持。

China Flashgalerie Peking Tiananmen Jahrestag 19 April 1989
以悼念和赞颂胡耀邦的名义,89年一场举世震惊的民主运动开始了图像来源: AP

爱国背后的恐惧

没有人会怀疑胡耀邦是中共专制政治集团中一位开明的领导人。但是,对于很多民众来说,比这个事实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一个表达抗议的理由,一个免于被镇压的保护伞--尽管这个保护伞其实并不存在。

我们愤怒,因为我们爱国,甚至爱党--这是中国人表达愤怒的安全模式。这是一场反对腐败,要求民主与自由的运动,但是学生们念兹在兹的是,要求他们反对的政党承认这是一场爱国运动。这甚至成为运动后期的一个主要诉求。

在运动最激进的阶段,"打倒中国共产党"的口号也是不被允许的。"李鹏下台"就是最大胆的口号了,但是它并不意味着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而是希望换成像胡耀邦、赵紫阳这样领导人。即便在坦克已经开进首都,枪弹已经上膛,镇压就在眼前,用颜料投掷天安门城楼毛泽东画像的"天安门三君子",也要被学生组织扭送给警方。

张志新是我们的英雄,因为她已经被党给高调平反了。林昭虽然也被宣告无罪,但是她毕竟写过直接反对毛泽东的血书,不太容易被塑造成爱党的烈士,几乎无人知道。极富远见地提出"第五个现代化"(即政治民主)、反对邓小平独裁专制的魏京生,还活生生地被关在监狱里,但是在整个运动期间,很少有人提及。

Chinesischer Journalist Chang Ping
本文作者、时评人长平图像来源: imago/epd

我并非是在谴责这场民主运动的组织者和参与者胆小怕事,而是想要指出中国高压统治给民众带来的深刻的恐惧。直到几年前,一个小区居民因为环境问题维权抗议,也要打出"拥护中国共产党"来保护自己--然后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当局并不会因此就能容忍。因此,到了今天,这样的维权活动也不复存在了。

团派的胜利?

在专制社会,人们当然会怀念一位曾经有过的开明领导人,把他当政的时期想象成黄金时代。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在专制体制之内,这样的领导人也不能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如果他给体制带来了危险,被踢出局也理所当然。

在中共的派系中,胡耀邦被认为是团派的代表。团派被认为更亲民,更务实,更正直。实在有些讽刺的是,在中国社会腐败日盛、维稳日紧乃至于可能倒退到皇帝时代的这些年,掌权者都大多被认为出自团派。

团派代表胡锦涛、温家宝都曾经高调纪念胡耀邦,给很多人带来惊喜和幻想。然而,正是在他们主政期间,中国建立了强大的维稳体系。习近平反腐也被认为得到了团派的支持,结果却是他修改了宪法,为终身权力铺路,而且极大地恶化了国内人权状况。

也正是习近平,在胡耀邦诞辰一百周年之际举行了隆重的纪念座谈会,并率常委悉数出席。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编辑的《胡耀邦文选》高调出版。在官方的纪念报道中,胡耀邦说,"政治体制改革不是否定这个制度","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国人民经过几十年努力奋斗、几千万人流血牺牲换来的,是由人民选择确立的"。

胡耀邦和他的追随者如果真的要改变中国,给政治带来民主,给人民带来自由,首先要正视这个政权带给人们的恐惧,不是因为他可以"挽救党"而怀念他,不是因为借他说事更安全而怀念他。只有这个党不必等人去挽救,而是在转型正义的历程被审判和最终消失,中国才有希望。

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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