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自由凋零 前線傳媒教育者有何挑戰
2022年1月21日(德國之聲中文網)香港傳媒業受重擊,多名記者因此失業或轉職。站在新聞傳播教育最前線的教授或老師,也面臨到教學內容與實務愈趨分離的挑戰。德國之聲接觸了10位現職新聞科系老師,但他們都婉拒受訪,理由包括「眾多難以言明原因」或「不願多談」。趙少延(化名)和戴俊宏(化名)成為少數願意說明看法的前線老師。
曾在香港媒體任職近20年、現在在香港某大學傳媒學院兼課的講師趙少延感嘆,現今的新聞教育與他當學生時,有極大的不同。他表示,學校未要求老師禁止教哪些內容,「但很多老師心裡有紅線,知道哪些可以講,但不敢講得那麼明白」。
趙少延還透露,因疫情期間很多課程都是線上教學,有些老師會擔心上課內容會被學生錄影,因此很多議題都不敢說。不過,相較於其他老師,趙少延算是幸運,因為教授的科目為「攝影與新聞」,在教學上比較重視攝影技術,較少會談及敏感議題。
他指出,唯一會牽涉到敏感議題的是學生作業(影像故事,Photo Essay),他向德國之聲表示,雖然不會禁止學生不能做哪些作業或自我審查,但會特別給予「提醒」,並舉例:「像是會有人想探討選舉公平與否的題目,如查冊投票名單或虛報地址,就必須要小心可能會觸法」。
而這些可能觸法的「提醒」,在過去香港新聞教育中並不存在,趙少延回憶,90年代新聞行業最發達的時候,很多可以做,調查報導或記者可以直接問問題等等,根本不需要這些「提醒」。
曾在香港任教的英國倫敦大學新聞專業高級講師Yuen Chan也認為,新聞教育正在改變。她指出,傳統的新聞價值,像是準確、公正、核實和新聞道德等課程不會改變,但新聞教育的確面臨越來越多的壓力,這樣的壓力迫使香港變得更像中國大陸。
她通過郵件向德國之聲表示,香港的記者要監督政府變得更難了,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在不觸犯法律的情況下,堅持新聞工作的原則,同時也一直處於不瞭解紅線在哪的狀態」。
新聞報導底線在哪?
重視理論與實作結合的新聞教育也面臨「紅線在哪」的挑戰。在香港另一間大學教授「新聞編輯與管理」的副教授戴俊宏指出,有些老師較為謹慎或擔憂,可能在教學內容上有很大的調整,像「以前在報導上使用的實例,可能會觸犯國安法的底線,現在就要用其他的例子來說明」。
他舉例:「一些新聞用語,可能就要修改,像是以前稱『台灣總統蔡英文』,現在這種說法可能違反《國安法》被認為有分裂國家的風險,因此改說『台灣領導人蔡英文』。」另外,和趙少延講師遇到的狀況相同,也會擔心在學生實務作業上的採訪對像是否違反《國安法》,有些老師甚至會勸學生改個題目或是更換採訪對象。
在中國大陸出生,深諳中港差異的戴俊宏向德國之聲透露,這兩年,他也調整少部分的教學內容,像是過去在講解新聞理論時,「香港本地媒體的角度和立場百花齊放,現在少了某方面的角度,就只能用國際媒體來代替。」
另一個改變,是課堂前的新增的「提醒」,戴俊宏說,這兩年在學期初,他會向學生強調,這是個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已見的自由空間,希望學生珍惜這樣的環境,任何人不應該製造恐怖的氛圍,導致大家不敢在課堂上討論。
學界業界全面受壓
然而,再怎麼強調「暢所欲言」,香港新聞教育課堂上能討論的議題比過去減少。香港中文大學前新聞與傳播學院前助理教授徐洛文認為,在新聞教育中,教導技能與知識,如採訪寫作等,不會有很大變化,最大的變化是新聞教育工作者要教給下一代學生的價值觀。
他向德國之聲說:「很多時候,我認為價值觀這是新聞教育最重要的部分,而教這些東西越來越難的原因是,政府想要的方向和與之相一致的價值觀,正與新聞教育要教給學生的東西完全對立。」
此外,如何在鼓勵學生當記者的同時,又能確保他們安全,這是另個難題。徐洛文道出了許多老師的疑問,他們的困境是「在教導下一代記者所有的技能與知識時,同時鼓勵他們做自己。」
他進一步指出,在香港的新聞教育,媒體法(Media law)相關課程將更顯重要,他認為未來應該教導學生如何保護自己,以及如何更加地保護消息來源。
而隨著媒體一間間關閉,對傳媒相關科系的學生而言,實習也變得更難了。
Yuen Chan指出,對於一些新聞課程來說,實習是畢業要求,而新聞機構的實習名額逐漸減少,學生當然會受到影響。她指出,香港《蘋果日報》關閉時,《立場》和《眾新聞》就多收了實習生,但如今這三間傳媒機構都已關閉。
戴俊宏也向德國之聲表示,過去,香港媒體生態不同的光譜選擇很多,可以滿足同學的需求,現在仍在營運的媒體,同質化、自我審查情況明顯,經營也不太好,因此實習上少了很多選擇。 「有的老師還要去說服學生去某些媒體機構去實習」。新聞科系兼課講師透露,現在大部分的學生可能選擇去廣告公司、電台或製作公司實習。
香港傳媒教育的未來
兩年前,香港各大學的新聞相當熱門,港媒統計,除中文大學外,各校新聞系報讀人數上升,且除了招收香港學生,也有不少來自中國大陸及台灣的學生。在香港傳媒業受到打擊後,是否影響新聞相關科系招生率,德國之聲聯繫多所大學,但未能取得相關數據。
但可以確定的是,曾是亞洲新聞自由堡壘的香港,過去幾年新聞自由持續倒退,無國界記者組織2021年的報告指出,香港的新聞自由指數排名自2013年的59位開始下跌,經歷「反送中」後,從2019年的73位持續下跌至2021年的80位。
副教授戴俊宏指出,香港以前新聞自由度高,大家習以為常,現在環境變了就受不了了,但這「不代表什麼都幹不了」他說:「其實放眼全世界的傳媒,很多環境沒有新聞自由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我們沒有經歷過。」因此,在這樣的環境下,若還能寫出很好的調查報導,證明功力更強大。
新聞系講師趙少延透露,香港公立大學的新聞、傳媒相關科系也紛紛在討論未來該怎麼發展,他說:「這些大學是政府支助運作,如果大學不聽話就完蛋了,若沒市場,課程內容就必須調整。」
趙少延續稱,香港已經有大學的傳媒科系在討論,招生可能將遇到困難,因此計畫把課程重心放在更商業化的廣告或製作等專業。
面對香港新聞教育的變化,前線教育工作者難免灰心難過。但趙少延強調,在香港仍未全面封閉網路前,還是有方法和空間做採訪工作,他無奈笑說:「可能自己比較阿Q精神吧!不放棄理想。」並分享:「就像以前的前輩一樣,在大陸跑新聞要打『擦邊球』吧。」另一名副教授戴俊宏也說:「新聞傳媒監督政府的責任,不會因此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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