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旺角槍聲不是「最後一槍」
2016年2月9日(德國之聲中文網)我還清楚地記得,香港維園"六四"紀念晚會結束時,人們細致地揀走身邊垃圾。有些作為坐墊的報紙已經嵌入泥土,還是被人耐心地一點一點扣出來帶走。我也看到,十數萬人自由而又有序地離場,服務周到的警察讓人覺得溫暖而又安全。
香港社會的秩序,一直是中國內地人的教材。親官方媒體強調市民的"素質",親自由媒體則強調警方的親善。同時,香港人也以此自豪,對內地訪客不排隊、亂扔垃圾等習慣深惡痛絕,甚至斥之為"蝗蟲"。
變壞似乎只在一夜之間。今晨(2月9日2時許)旺角抗議事件中響起警察的槍聲(對空鳴槍),儘管當時抗議者與警察的衝突已經相當激烈,但是據多名親歷者講述,人們感到震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抗議者及其同情者看來,2月9日的槍聲結束了一個時代。長期以來維系在警方與民眾之間的溫情脈脈的面紗,儘管在近兩年的抗議活動中早已經支離破碎,但是它仍然在風中楚楚可憐地飄搖。以往,"高素質"的香港抗議者,面對警方的驅散,大多和平克制地退散,或者敢作敢當地束手就擒。然而,在這個凌晨,他們突然學會了用磚頭和雜物砸向警察。
出於同樣的邏輯,梁振英代表特區政府將旺角事件定義為"暴亂"。它讓人想到年久日深的1967年"五月風暴"。也是出於同樣的邏輯,一些媒體將其稱為"魚蛋革命"(Fishball Revolution)或者"魚蛋暴動"(Fishball Riot)。
儘管抗議事件從未間斷,但是不久前的香港,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溫和的城市之一。"佔領中環"那樣大規模長時間的抗議事件,也沒有引發「鳴槍示警」。然而,無論人們是否接受,今天的香港,正在演變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城市之一。
即便是"六四"晚會,我也從每一年警方與組織者在人數估計的巨大反差中,感覺到在政治操控之下,香港社會秩序並不像人們想像中的那樣美好。在科隆、巴黎等歐洲城市,我也看見每一次的狂歡節或抗議活動之後,垃圾遍地,環衛工人不得不大幹一場,似乎也沒有想像中那樣糟糕。社會秩序的關鍵,然而,並非如媒體所教導的那樣,是靠民眾"素質"維持的,而是民主政治保障的法治與自由。
香港正在失去已有的法治與自由。特區警察變成了內地城管,甚至比內地城管還沒有人情味兒(在大年初二"嚴厲執法"驅趕攤販)。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民眾對政府長期不滿,而政府管制日益趨緊,是騷亂的根本原因。
特區政府無意反省這一原因--重要的是,只要北京政府尚在,特別政府也無從反省--簡單粗暴的"決不姑息"將無濟於事。槍聲喚起了民眾更多的反抗意志,衝突可能在未來升級。香港比中國內地城市更加危險,也正在於他們還有反抗意志。內地民眾普遍已被六十多年的高壓馴服,例如,他們抱怨的不是春晚有毒,而是這副毒藥裡沒有加上足夠多的糖。
"六四"之後,歌手崔健高唱"如果這是最後一槍,我願接受這莫大的榮光"。可是它不是。在同一個黨的領導之下,旺角槍聲也不是香港的"最後一槍"。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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