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政府資助拍色情片?
2018年6月23日(德國之聲中文網)兩天前,手機游戲《模擬人生:暢玩版 》同時在中國以及其他6個文化保守國家下架。據傳,原因是該游戲允許同性結婚,最近還添加了允許玩家"懷孕"的功能。由此可以想見,德國柏林社民黨提議由國家出錢拍平權色情短片的消息,對於中國人來說是多麼的匪夷所思。贊賞者拍手稱快,彷彿是在仰慕外星文明;反對者深惡痛絕,把它當作歐洲墮落的活靶子。有些人幹脆歸結到文化差異,他們調侃說:世界上有兩類色情片,一類是給普通人看的,一類是給德國人看的。
這只是一項提案。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只是幾個人異想天開,說說而已。它已經在柏林社民黨內投票通過,成為"組織上"的正式提案。同時,它也不是"一致通過",反對者也幾近半數。還有,中國讀者需要理解的情景是:在色情業合法同時實行影視分級制的國家,國家不出錢拍片,也有色情片可以觀看;國家出錢拍片,也不意味著兒童伸手可及。
再者,女權主義色情片並非肇始於德國。位於加拿大多倫多的情趣用品商店Good for Her在2006年就發起了"女權主義色情電影獎"(Feminist Porn Awards),後來發展成為一年一度的 多倫多國際色情電影節(Toronto International Porn Festival)。而瑞典政府資助的國家電影學院曾支持一系列名為"骯髒日記"的(Dirty Diaries)女權主義色情電影,從2009年開始可在網上免費觀看。
性交也是社交
為什麼需要女權主義色情片?因為"主流色情片傳播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等固有的偏見,對消費者造成長期影響"。主流色情片以男性為主要消費對象,女性都是玩物,是被征服甚至被羞辱的對象。成功的性愛取決於男人持久的攻擊性性行為,而女人則在徹底降服中獲得歇斯底里式的滿足。儘管少數和多元性愛也是色情片的主題之一,但是它們也存在類似的性別刻板印象和消費主義瑕疵。
對於這些問題,反對者大多也無可辯駁。反對意見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女權主義內部並非思想統一,異口同聲全票贊成。以凱瑟琳•麥金農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認為,包括色情片在內的整個性文化和性行為,都是男性對女性的權力操控,色情片更是赤裸裸的權力表演,因此應該禁止。二是保守主義認為,性愛屬於公民私人空間事務,政府不應該把手伸進公民的臥室。
以蓋爾•盧賓為代表的自由主義女權主義則認為,性壓迫是維持專制秩序的重要手段,「性是壓迫的媒介」。性自由尤其是女人的性自主至關重要。麥金農倡導的反色情運動,儘管「動機是良好的」,卻容易被保守勢力利用來打壓自由,維持父權專制。
針對傳統的"公私權界"觀點,女權主義提出了"私人即政治",臥室並非政治的世外桃源。人作為社會動物,並非像有些人想像的那樣,天生就知道床上的一切。私人關係來自教化,而性愛模式是最基本的關係表達。同時,它並非止於床沿,而是走向社會,影響更為廣泛的性別觀念和人際關係。因此,性交也是社交。
據市場研究機構Netzsieger的調查,德國18歲以下的青少年中,40%在網上尋找色情影片。色情影片網站中,只有3%詢問用戶的年齡。PornHub是全球最大的成年人娛樂節目供應商,該網站每天平均有8100萬人次觀看色情影片。由此,我打過一個比喻:假如有一座橋,每天有8100萬人次走過,你會認為它不屬於公共事務嗎?政府去關心那座橋是否安全,是否妥當,難道不是題中之義嗎?為什麼每天千萬人觀看的色情片就不是呢?
淫權不等於人權
隨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中國出現了對於人道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討論,其中包括了對性行為和性文化的正視及探尋。無論文學作品裡,思想理論界,還是日常生活中,性自由都成為享有自由度的一把標尺。它不僅成為突破壓迫個性的思想禁錮的武器,也開啟了人們對女權主義和LGBT權利的關注。人們喊出口號:"淫權"即是人權。
然而,基於父權文化的男性性自由和女權主義訴求並非一致。在抗議政府打擊色情業的網路呼聲中,女權主義者發出了警惕的聲音。沒有平等視角的色情業,必然成為貶低女性社會地位、固化父權專制體制的幫兇。只有平等的"淫權"才是人權。
中國始終沒有放棄"掃黃打非"。色情被認為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生活方式內容之一,也被認為是青少年不思上進和官員腐化墮落的誘因。與此同時,官員被曝出的"生活作風"一再令人咋舌。很多人看到了階層不平等導致的"性資源"分配不公,卻沒有看到政治進一步專制的另一個指標,是性別平等指數連年倒退:在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性別差距排名榜上,中國自2008年起持續下跌,從第57名一路跌到2017年的第100名。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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