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外媒記者、農夫山泉與楓橋經驗
2024年3月19日(德國之聲中文網)"央視記者也享受了外媒待遇",最近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鎮一間店鋪發生爆炸事件,意外地引發了人們對央視記者和新聞打壓的嘲笑。事發當日,央視多路記者前往現場採訪。從直播畫面看,央視記者的現場報導,仍然是"領導重視、救援及時"等主流宣傳話語,但是被他們表揚的警察和其他維穩人員並不買賬,"一視同仁"地阻止所有記者的採訪,甚至有央視記者被十幾名警察推搡、架離。在隨後發布在社群網站上的影片裡,這些央視記者也變回了普通記者,不識大體地宣稱"燕郊救援現場,見識了一回蠻橫無理"。
更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中國記協當天發表戰鬥檄文《正當採訪是記者的權利》,更加不顧答題地提出了三個振聾發聵的問題,並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答。分別如下:記者應該進行採訪嗎?--應該。記者是添亂嗎?--不是。一紙通稿真能代替現場報導嗎?--不能。
我忍不住去看了一下中國記協官網,發現它仍然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新聞界的全國性人民團體","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堅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顯然,這篇戰鬥檄文中所說的記者,是指從更大的層面上維穩的中央官媒記者,而不包括全國各地真正想要報導新聞的記者,更不包括外媒記者。
央視記者想要真正地"享受"外媒待遇,恐怕尚需假以時日。網路影片顯示,現場真正的外媒記者遭到了大批民眾圍堵,圍堵者要求他們出示工作證。
"境外勢力"與農夫山泉
災難事故發生之後,專制政權的第一反應,往往都是隱瞞慘痛真相,扮演百姓恩主。這對於底層受害者來說,往往是傷口上撒鹽的二次傷害。因此,在十多年前,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利,中國底層民眾大多歡迎記者,並想方設法幫助他們進行採訪報導。外國記者達到現場,往往意味著發布不被審查的真相,也意味著國際影響,地方領導不得不加以重視,因此更加受到歡迎。但是,近年來中國官方成功的"境外勢力"講述,讓普通民眾也不顧自身利益,和官方維穩人員一起,圍攻和驅趕外國記者。
和驅趕"境外勢力"一體兩面的是"鏟除內奸"。近期愈演愈烈的"抵制農夫山泉"事件就是一個例子。
幾乎一夜之間,農夫山泉"媚日"的指控點燃中國網路。有網民指控稱,其品牌"茶π"包裝上"茶"字跟靖國神社的建築結構看起來相像,"π"字看起來則像靖國神社的大門。另一個品牌"東方樹葉"的設計也被指控汲取多種日本元素,如綠茶上的日本京都東寺五重塔,玄米茶上的男孩節‧錦鯉旗等。這種無理取鬧竟然得到群起呼應,全國各地的網民不僅個人抵制農夫山泉,而且襲擊售賣該產品的商店,導致農夫山泉股價暴跌7%,市值急劇縮水超過200億元,日本連鎖便利店品牌711的兩家分店店主竟然宣佈停售農夫山泉所有相關產品。
"楓橋經驗"與"故事理論"
習近平時代高調稱頌被人認為已經成為歷史垃圾的"楓橋經驗",其要點被總結為:堅持和貫徹黨的群眾路線,依靠基層組織和廣大群眾,……實現"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矛盾不上交"。圍攻、驅趕外國記者和鏟除內奸抵制農夫山泉就是輿論界的"楓橋經驗"。
我曾經指出,儘管"楓橋經驗"來自上世紀六十年的階級鬥爭,是浙江省寧波專區諸暨縣楓橋區產生的依靠群眾就地監督改造"四類分子"的經驗,並為歷屆中共政權反復利用,但是,動員和利用群眾並不是中共的發明創造,它來自居心叵測的"境外勢力"--法西斯群眾動員理論,幾乎是所有獨裁政權維持統治秩序的手段。
這也讓我想到《人類簡史》作者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的"故事理論"。赫拉利認為,智人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講故事。通過故事,互不相識的人們可以建立信任,憑著一紙貨幣或者電子數字從事貿易;通過講故事,無冤無仇的人們也可以不共戴天,互相殺戮。他說,在二十世紀,人類主要講了三個故事:基於民族國家的法西斯故事,基於階級鬥爭的共產主義故事,和基於人權觀念的全球化故事。前兩個故事都導致仇恨和殘殺,後一個故事則是尋求愛與和平。
按照這個劃分來觀察當代中國人的命運,我們會很悲慘地發現,前兩個故事中共都講過並且還在講,其代價是千百萬人的生命;後一個故事中共一直拒絕講,因為它的傳播意味著專制的終點。
作者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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