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中國酷刑,比你想像的更殘忍
2020年6月25日(德國之聲中文網)5月31日,香港的羅冠聰先生約我做臉書訪談直播,問到中國以國安法罪名施加於異議人士的迫害,我特別強調說,人所共知的酷刑已經令人觸目驚心,但是說出來的只是少數,無法言說者佔大多數。當時我心裡想到了剛剛出獄的王全璋律師,但是我沒有說出來。和很多我知道經歷過酷刑的受迫害者一樣,如果他們選擇沉默,我無法替他們說出來。我為此感到難過,更深知他們承受著人們難以想像的痛苦。
所有被拘捕和審訊的異議人士都會遭受酷刑。道理不難理解:即便按照中國法律,他們也沒有犯罪。僅僅在發表反對言論的階段,中共就不能容忍;很少有人有機會去發展政治組織,或者策劃暴力革命。要想讓一個根本沒有犯罪的人承認自己有罪,沒有肉體或者精神的酷刑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何況他們面對的是勇敢而堅毅的正義之士。
王全璋也不例外。作為"709"迫害人權律師系列案中最後一位受審者,沒有人懷疑長時間抵抗的他遭受酷刑;何況在長達四年的拘押中被拒絕與家人和律師見面,本身就是一種酷刑,讓所謂的審訊和判決顯得無比荒謬。
"像編好程序的呆滯的木頭人"
酷刑之後必然伴隨著不準說出酷刑的威脅。王全璋妻子李文足女士偕同她的朋友們進行了長期的勇敢抗爭,終於在2019年6月28日見到了獄中的王全璋。但是,她沒有想到,王全璋見到四年未見的妻子、兒子和姊姊,更多的表情卻是冷漠和焦躁"像編好程序的呆滯的木頭人"。他還高聲對她說:"我很好!監獄對我很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為此,我在評論中寫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是的,比你們想像的更加殘忍。讓這樣一位律師成為一個冷漠、麻木、聲稱監獄很好、責怪妻子抗爭的人,中國當局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的凶殘。正如建政七十年來反復呈現的那樣,他們不滿足於消滅異議者的肉體,還要改造他們的靈魂。
在剛剛出獄的一次採訪中,德國之聲記者希望他分享一些被關押時的細節,他回答說:"我總共被關押在四個不同的監獄與兩個不明的地點,但我其實更希望外界能把焦點放在我整個案件的辦案邏輯上……"整個案件的辦案邏輯當然十分重要,正如王全璋所說:我的案件基本上就是一個任意定罪跟任意量刑的問題。他們先後給我找了兩個罪名,先是說我"尋釁滋事",最後他們以"顛覆國家政權罪"來指控我。
控訴酷刑是現代社會實現司法正義的前提
與此同時,我想,王全璋律師還沒有做好說出遭受酷刑的準備,甚至可能永遠不說出來。但是,顯然他並不甘心。他對媒體說,他目前仍處於被剝奪政治權利的狀態。"官方不斷堅持接受採訪是政治權利,他們不願我接受採訪","對於他們的說法,我感到非常的抵觸但同時也謹慎的看待。我一直認為言論權不該屬於政治權利,而是該屬於基本人權"。
我完全同意王全璋律師的看法,言論權是任何人最基本的權利,是人的"第一權利"。但是,我還要指出的是,一個人遭受酷刑要說出來,更是先於一切的權利,不可能隨著"政治權利"而被剝奪。就跟劇烈的疼痛讓人嚎叫一樣,它是一種基本的生理反應和心理需求。控訴酷刑是現代社會實現司法正義的前提。
2020年6月19日,王全璋接受日本媒體共同社的專訪,首度披露他在審訊過程中遭受的酷刑。王全璋受訪過程中一度聲淚俱下,將他被關押在天津的地點形容為"酷刑的溫床"。他說他曾經被"當做豬一樣的"按壓到地上;被連續掌摑好幾個小時,最終被迫簽署口供,文件中稱他承認自己接受外國資金試圖顛覆國家;被要求高舉雙手站立15個小時,虛弱到連要站立幾分鐘都十分困難。
我們要感謝王全璋律師的勇敢和執著,他仍然在為人權事業而抗爭。說出罪惡是實現正義的第一步。同時我想要再次強調,罪惡不僅在於它發生了,而且在於它每天重複地發生。在幅員遼闊的中國大地,無數的看守所、審訊室、監獄、勞改農場和黑監獄裡,時時刻刻都在發生酷刑。
這也正是很多人終身在黑暗中掙扎、無法說出自己曾經遭受酷刑的原因之一。受害者得到的關注和支持還遠遠不夠,施害的體制和個人不僅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且還在擴散他們的淫威,正在將香港人也納入任意實施酷刑的範圍。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