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救援下的中美能源冷戰

時代周報：一談到發展援助，人們首先就會想到人道主義因素，例如為窮人提供食品、醫藥，幫助弱國修路、建立飲水項目等。這種想法在您看來非常幼稚，是嗎？

克拉爾：發展救援也內含供給方的利益考量，這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如果貧困地區局勢動蕩、瘟疫擴散，非洲和拉丁美洲的窮人四處逃難，這也會侵害到富國的利益。不過，您的問題也許另有所指……

我指的是，您所提出的關於新冷戰的觀點：各國都在拚命爭奪石油、鐵、銅、鑽石等等。發展救援也是掠奪窮國資源的一種手段？

是的。我也並不是唯一一個持這種觀點的人。請聽聽美國外交部是怎麼陳述他們向非洲國家提供發展救援理由的：他們說，這與石油有關。中國人也是這樣。在聯合國面前他們的發言更加強調人道主義，但私下裡卻另有一套潛規則。

潛規則？

石油、天然氣、銅礦等工業必需品越來越緊缺。目前的開采量已經不足以滿足全球越來越大的胃口，尤其是經濟騰飛的大國——中國和印度。因此，各國為了爭取更多的原料都把目光投向了資源豐富的非洲、拉丁美洲、東南亞或者中亞。

中國人現在跑去非洲大興土木，修公路、鋪鐵軌，忙得不亦樂乎，這一切都是為了石油嗎？

他們的動作很大，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

老牌的發展救援國家對此提出批評，說中國根本不在乎什麼人權、民主，他們也同樣贊助安哥拉的貪官和蘇丹的暴政。

是的。華盛頓政治家也非常喜歡表達這種抗議。不過，人們同時也忽視了這樣一點：美國的表現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美國人）也同樣資助非民主政權和暴君。請看一看赤道幾內亞，美國人和中國人不都在那兒向一個獨裁者大獻慇勤。或者安哥拉和奈及利亞，一說到石油，世上就不存在什麼樂善好施的聖人 。

拉丁美洲目前出現了一個特殊的現象：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對石油天然氣資源實行國有化，並且向鄰國給予技術和經濟上的支援。

查韋斯利用委內瑞拉豐富的能源資源鞏固他在南美和加勒比地區的獨立的權力板塊。這實際上是另一種形式的自衛。他希望以此來削弱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目前我還不清楚美國是否已經停止了對委內瑞拉的經濟援助，作為對該事件的一個還擊；但我知道，美國正在向委內瑞拉的老對頭、同樣也是一個石油產國——哥倫比亞示好，給予他們一些軍事上的幫助。

相比之下，人們很少聽說歐盟也把發展救援工作與地緣政治利益結合在一起。歐洲是開展無私救援的最後一塊堡壘嗎？

噢，上帝！當然不是這樣。尤其是法國人，一直不願放棄他們與前法國殖民地國家之間的密切聯繫。就過去一段時期的表現來看，他們可是赤裸裸地沖著原料來的。

您的想法是否過於片面？聯合國和G8成員國制定了全球抗貧和消除多種疾病的目標。在過去的幾年裡，新的項目已經運轉起來，尤其是在幫助非洲貧民問題上。

我並沒有戴著什麼有色眼鏡。我一直都在致力於探討全球日益激化的能源衝突。您應該看到，普丁如何通過掌握能源工業來實現對俄羅斯的管控，這令整個歐盟感到恐慌。歐盟也試圖建立與非洲大陸的聯繫，從而獲得新的能源供應的候補方。這也構成了歐盟接近非洲國家政府的新的理由。正因如此，他們才向當地輸出發展基金。

發展基金並非個別國家的捐款，而是通過世界銀行等國際性機構集資。為了圖謀一國或者集團私利而調撥這筆款項的做法是否正當？

世界銀行並不能免受一些富裕國家，尤其是美國的控制。讓我們來看一個例子：從乍得到喀麥隆的一條頗有爭議的輸油管道於2000年開始修建。世界銀行在關鍵時刻突然介入，並且提供了一筆相當可觀的資金，促成該項目的最終落實。他們給出的理由是發展援助，但真實情況是為了使發達國家插上一手，從中撈取能源利益。

您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是世界銀行自己的結論。一年前受他們委託別人製作了一份評估報告，其中指出：當地人根本沒有從這個項目中獲得任何好處。報告的作者還建議世界銀行實行延期清償。 這些意見後來當然被扔進了廢紙簍。

聽上去，您的意思是說，世界銀行和發達國家完全是在延續殖民地時期的思路？

我不害怕使用「新殖民主義」這個名詞。

這又是一個冷戰時期的概念。

去年，美國民主黨議員唐納德‧培恩(Donald Payne)在外交政策委員會指出，「非洲正在形成新的冷戰格局」。他所針對的是中國人。華盛頓官員現在經常提到這個概念。過去在冷戰時期，發展救援完全是被當成了在全球範圍內抵禦共產主義的一件武器。類似的情況如今又出現了。

最後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嗎？人們可以設想這種競爭將有利於改善發展救援，因為富國都在爭取能源。

是的。 不過這首先是一個爭奪石油和原料的競爭。發展救援不過是這些國家遞給能源國的一粒糖果。

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關鍵是最後窮國得到了幫助。

當然，這個自然。我也要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上講話，不能把什麼都歸結為能源。還有一些其它的動機。例如中國還要在非洲開闢廉價商品的市場。中國給出的發展救援將有助於創造足夠多的經濟活力和收入，令當地人多多購買中國來的商品。這對於美國人和歐洲人來說當然不是什麼新鮮事。

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未來不再需要什麼發展救援。

沒錯。不過您也不能過分樂觀。發達國家在這場爭奪賽中並不單單使用糖果，他們還準備好了炮彈。據我觀察，目前輸往非洲的軍事援助或者軍火銷售比以往大大增多了。它們主要來自於美國，還有中國。一旦爆發戰爭，非洲國民可能又將墜入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