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網專訪：邁爾教授談社會民主思想

德國之聲中文線上(以下簡稱DW)：當前，德國經濟停頓，社會福利制度出現危機，執政黨社會民主黨被指責要對這場危機負責。德國社會民主黨在其140年的歷史中經歷過類似危機嗎？這一危機真的是由社民黨造成的還是無論哪一個黨執政，這一危機都由於全球化等因素的影響而不可避免？

邁爾：社民黨的確陷入了危機之中。導致這一危機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主要的原因是社會國家制度面臨的財政問題，而這一財政問題的背後是高失業率問題和經濟不景氣問題。現在關鍵是制定新的政策綱領以應對這些問題，而社民黨在此遇到了困難，黨內也出現了分裂。但是，社民黨在歷史上經歷過更嚴重的危機，例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到目前為止，社民黨總是能想方設法走出危機，重整旗鼓，並變得更加成熟和有力量。所以，我認為目前的危機只是暫時的。

DW：社民黨即將在6月1日舉行特別大會對施羅德的「2010改革方案」進行表決。施羅德在這一背景下曾說，當前的「改革是黨的歷史上的一次重要轉折」，社民黨已經領會了時代的精神。這一「時代精神」指的是什麼？

邁爾：施羅德這裡指的應該是，必須要對社會國家制度進行根本改造，社會福利範圍應該縮減或局部進行改變。這對社民黨來說自然是一次艱難沉重的改革，因為社民黨有史以來就是通過建設和發展社會國家制度而取得政治上的成功的。所以這一改革確實是社民黨政治任務上的重大改變，是一次重要的轉折。

DW：根據您提出的「媒體民主」理論，在當代西方民主國家對政黨競爭起決定性影響的一個因素便是「政治作秀」。施羅德有「媒體總理」之稱，他可以僅憑他的媒體表演才能就躋身社民黨的卓越領導人如庫爾特.舒馬赫和威利.布蘭特之列嗎？

邁爾：沒有哪一位總理能僅靠媒體作秀就能成為偉大的、有卓越歷史地位的領導人。施羅德確實是以其出色的媒體表演才能贏得了大選，他目前陷入了危機之中。社民黨人雖然相信施羅德的媒體表演能力，但是他們還希望施羅德有能力進行有深度有內容的政治活動，帶領社民黨走出低谷和危機。畢竟，衡量歷史業績的尺度不是媒體表演能力，而是實際的政治行動。

DW：您在「社會民主與全球化」一書中指出，21世紀的主要衝突是自由主義民主和社會民主之間的衝突。有趣的是，施羅德的「2010改革方案」遭到黨內左派和工會的激烈反對，卻贏得了自由民主黨的百分之百的支持。您怎麼看待這一現象？

邁爾：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社會民主的的內容包括社會國家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政治約束的經濟和社會參與決策的權利等等。市場自由和財產權自由問題確實是這兩個主義之間的主要衝突。在德國，這一衝突與在其它國家相比不是表現得那麼尖銳，而且在一些領域內這兩種政治理念甚至還有相同之處。現在，社民黨在自由化上向前邁進了一大步，這當然受到了自民黨的歡迎。實際上，自民黨還希望在自由化的道路上走得更遠，而社民黨當然是不會同意的。

DW：中國的一些年輕的社會學者對社會民主理念很感興趣，認為它是後共產主義中國的政治良方，甚至一些黨內理論家也重新發現了曾經被譴責為「修正主義」的社會民主理論。您認為社會民主在中國會成為替代正統馬克思主義的新意識形態嗎？

邁爾：我與一些中國學者和黨的幹部有過接觸，通過這些接觸我看到，中國人對社會民主的理論與實踐越來越感興趣。讓我們看一看匈牙利的例子：冷戰結束後，那裡的共產黨領導精英完成了從共產黨到社會民主黨的自我轉變，把自己國家帶向了更美好的未來－穩定的民主制度、經濟增長和社會富裕。所以我想，社會民主至少在中長期內對中國來說是個很好的政治模式，因為一個威權領導下的政黨統治不能長久地與富有創新能力的、有活力的經濟相容。

在歷史上，共產黨人和社民黨人激烈爭鬥了80年。共產主義已經失敗了，有些共產黨人認識到，社會民主以其政治上的民主和社會國家經濟制度原則是一個很好的替代選擇。這是誰都不能視而不見的現實，社會民主理念也因此更加有說服力。對於那些開始認識到自己的意識形態出現問題的共產黨人來說，社會民主正在發生越來越大的影響。

DW：您是社民黨基本價值委員會的副主席。作為一位社會科學家，在與政治家合作時，您是如何保持科學家的中立的？

邁爾：作為社會科學家，我們當然要進行分析工作，探討因果關係，並將研究成果提供給我們認同的政治體系。堅決不允許的是職能錯位，用價值觀來代替科學研究，因為那樣對科學家和政治家都有害。政治家的任務是提出價值觀念和力爭實現這一價值觀念，而社會科學家的功能是通過啟蒙和咨詢來幫助政治家。

DW：今天的社會民主思想的最基本價值觀念是什麼？社民黨主要面臨的相反價值觀念是什麼？

邁爾：這就是平等的自由，這也是公平的定義。自由有兩個方面，即形式上的自由和實質上的自由。形式上的自由是免受強制的自由，實質上的自由是能實現自我人格的自由。實質上的自由保障了人在平等的生存機會上在社會中自我實現，這是社會民主思想的最高原則，也是與其它思想價值體系的區別所在。

在德國的政治現實內，社民民主思想面對的主要相反價值觀念是反社會團結的、自私的個人主義。這一個人主義的導向便是純粹自由主義。當然，社會民主思想也反對極權或威權的政治體系。

DW：在當前的德國政治討論中，人們經常聽到這樣一種說法：德國人早就生活得優越到了經濟能力負擔不起的程度。因此有人提倡「個人責任」和「主動放棄」這樣的美德以共同走出危機。您對此是怎麼看的？

邁爾：一定程度上加強個人責任感當然是必要的，承擔個人責任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種美德。另外，因為現在國家由於財政原因不能為所有的人承擔所有的責任，個人責任就顯得尤為重要。但是，必須要看到，有的人即使是承擔了個人責任也無法保證其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就有義務提供基本的保障。這是人的基本權利，國家不能在提倡個人責任的時候不履行其基本義務。

(托馬斯.邁爾，德國多特蒙德大學政治學教授，艾爾伯特政治學院學術主任，社民黨基本價值委員會副主席。主要研究方向是媒體政治學、政治哲學和社會民主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