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東尼奧尼到章子怡-中國三大禁區的歷史變遷
2006年2月7日中國三大禁區以及其一:「反動」
中國文化領域的禁令也許是世界上最多的。電影,小說,傳記,報導,雜誌,報紙,網站,搜索概念,什麼東西都可以納入禁的範圍。然而從內容上看,所禁則不外乎三大類:「反動的」,「黃色的」,「反華的」。可謂中國文化的三大禁區。
當然這三個概念上面用的都是很久以前的說法,早已不準確了。所謂「反動」,今天和三十年前已全不是一回事了,為資產階級歌功頌德不算什麼了,中國本身也是資本主義了。封建主義?那算什麼,從還珠格格到康熙微服私訪什麼的,哪個不在歌頌之列?什麼在今天是「反動」的呢?官僚買辦資本主義?扯淡!外資今天在中國出口中佔了一半以上的份額。當年毛澤東說的「三座大山」全部都不「反動」了,連戰也跟胡錦濤握手,國民黨平反成為「大哥」了。
「反動」這個定義似乎很難找,也似乎沒人去下。凡是中共黨中央反對的就是反動的?不準確。從新聞報導的角度看,揭露中國的一些黑暗面,未必被禁,只是要有一定的度:比如環境污染問題,礦難的事,腐敗的事,中國媒體也報導,也挖掘。這些方面,要說禁,往往是地方上要禁,以堵家醜外揚的口子。當然這些東西是有一定度的,這種度,或者說上限,很難掌握,也不是本文的研究對象。
那麼?什麼在今天是中國必禁的「反動」呢?具體的看,有法輪功,有六四,有海外民運,有多黨制問題,近年來又多了一個「維權」。這些東西的共同點是什麼呢?是:會給或可能會給社會帶來動蕩,帶來不安定。可以說,今天中國的「反動」標準是社會安定因素,是一種對江山的擔憂,而絕不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你死我活。
第二大禁區:「黃色」
再看看「黃色」。今天一般也不這麼稱呼了,而說成「色情」。
有人說,毛澤東最大的功績是消滅了娼妓。且不說毛澤東的私人舞會,或者張玉鳳什麼的,也不去說江青關起門來看電影,但社會上確實做到了「青一色」。文化大革命當中,舞台上的男女之間只有敵我,連愛情都不太允許,更別說色情了。以致文革中地下流行的並不黃的「第二次握手」,或者翻譯的「紅與黑」之類的,在文革後空前絕後地暢銷。
今天的中國有兩樣東西一直是禁止的,但也一直是禁而不止的,一是賭博,二是色情業。從社會上看,不僅賣淫禁不住,二奶業也蓬勃發展起來。從文藝上看,色情文藝全面在地下繁榮。中國城市裡恐怕很少有沒看過色情錄像或DVD的人。
但是在官方的層面上,色情文藝則始終是禁止的。而且,現在的中國在這方面比80年代又退步了不少。在視覺產品上,關鍵在於「露」與不「露」,而且明確是女性的「露」,只允許隱隱約約,點到為止。帕梅拉.安德森為少穿毛皮產品做的廣告海報也一度被禁,原因就是這位女星露得太多了一點。
在文字產品上,就很難掌握了。為什麼上海寶貝被禁,木子美被禁,而豐乳肥臀和王小波之流就可以「逍遙法外」?其實很多近年來的好作品都有些地方很赤裸裸,很「刺激」的,就連高行健得諾貝爾獎的「靈山」也有很直接的色情描述,但這些作品也就「玄」了一陣子,頂多出一身冷汗,最終沒有被禁。原因不詳。也許是文字產品的檢查員們畢竟比較有文化,知道通常文學(有人說「純文學」,不準確)中的色情情節和情色文學中的色情情節的區別?但如何劃分這兩種文學呢?姑且存疑。
對同性戀,中國的社會態度也有一定改變。三十年前,男性同性戀(那時俗稱「雞奸」)者被破獲了至少是要進勞教營的。現在,社會上同性戀,甚至變性也時有所聞,或許不至於被判刑了,可卻也是任誰也不敢公開的「醜事」。在文藝作品方面,除了一個陳凱歌的「霸王別姬」,真正與大眾見面的幾乎沒有。從李安的「斷背山」之被禁,可以看出仍然堅決排斥的官方態度。
「黃色」在中國始終還是禁區,但跟三十年前對比,還是有不小的變化的,至少從全面的禁變成了有所禁;同時也從全面禁得了變成了全面禁不了。
第三大禁區:「反華」
這才說到了安東尼奧尼和章子怡了。當然,「反華」這個概念也相對陳舊了。
1972年,江青把義大利著名的左派導演安東尼奧尼請來,意在讓他拍攝一個陽光燦爛的社會主義中國。結果這個安東尼奧尼,給他安排好的地方他雖然也拍,比如北京郊區堆滿那個時代罕見的活魚的菜市場,他只是敷衍地拍了,卻對途經的一個資本主義性質的自由市場大拍特拍;模範的山村他也是敷衍地拍了,但卻天馬行空地走到山更深處的一個貧窮村莊去浪費鏡頭。中國人隨地小便的現象,他居然拍了兩次,還有上海很多破爛的房子。於是,江青們認為,陽光燦爛的中國進入電影的一多半是陽光後的「陰影」,「黑暗面」,拍攝「中國」的安東尼奧尼成了中國人的公敵。安東尼奧尼自己還莫名其妙:「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指責我,這真是聞所未聞」(見德國之聲相關報導)。
章子怡又幹什麼了呢?她和鞏俐在「藝伎回憶錄」裡出演日本人,是被日本男人和美國男人欺負的女人。於是,中國憤青們不幹了。連德國明鏡周刊也摘譯了一些中國憤青的言論:「章子怡怎麼能允許一個日本人爬在她的身上呢?「」章子怡和鞏俐是中國人的恥辱。」有的憤青甚至在網上發出了章子怡追殺令。結果,為了避免中國再次出現反日浪潮,中國廣電總局發出了不讓「藝伎回憶錄」進入中國的禁令,正在上海電影譯制廠錄音翻譯的章子怡們不得不終止工作。
安東尼奧尼和章子怡完全不同,相同的是什麼?是針對他們的那種民族主義。這東西以前叫與「反華」鬥爭,現在並無準確名稱。但這兩個時代的民族主義有著很大的區別。最大的區別是:安東尼奧尼那個時代的民族主義是自上而下的,而章子怡時代的民族主義是以自下而上為主的。
批判安東尼奧尼的「中國」,是江青們要求全國人民批判的,因為安氏污辱了社會主義中國,污辱了中國人民。其實,那時的中國人看過這部電影的人極少,完全是根據官方的批判來再批判的。
章子怡的時代則正值憤青高峰期。憤青們在去年四、五月份發動了浩大的反日活動,結果上面怕亂了套,嚴厲地制止了。不久前,去年發起大簽名的人甚至還被判了刑。至少從表面上看,是底下的人要發洩民族主義,而上面怕亂,因而把章子怡們夾得扁扁的。
民族主義在中國當然是始終存在的,在文革中達到一個高峰,那是宣傳的高峰,宣傳中國是世界上最紅的地盤,是東方的紅太陽,比所有資本主義、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國家都強得多。上面這樣認為,全國的人當然也就應該這樣認為。
90年代末,21世紀初,中國的民族主義再次達到高峰,這次不是中國自己捧出來的,而是全世界輿論捧出來的。中國的憤青也是一種自豪的、甚至過度自豪的憤青:舍我其誰?日本人他們要反,俄羅斯人他們要反,北韓人他們要反,就連韓國人自己改個首都的名字,他們也要反,而且不罷不休的。於是,自然而然的:怎麼可以讓日本人騎在中國女人的身上?無法無天了不是?
張藝謀說:「我覺得這電影只是一部藝術作品,大家也不必要把它上升到民族和主權的角度去看。」大陸文化評論家朱大可說:「藝伎是日本文化的象徵,中國人演活了日本人的角色,中國的愛國憤青應該支持她。」香港亞洲周刊提出個問題:如果說章子怡與日本演員有親密鏡頭便「有辱國體」,為何「無極」裡日本演員真田廣之與港星張柏芝的床戲就沒有噓聲?這些憤青的盲目亂憤由此可見一斑。
社會安定是今日三大禁區之本
中國的上述三大禁區在今天有一個相同之處,那就是:禁與不禁,關鍵在於是否不利於社會安定。
第二大禁區「黃色」其實跟社會安定的關係似乎不那麼大。這是個觀念問題。德國是允許妓院存在的,允許的理由之一就是允許了才更利於社會安定與治安。而中國政府顯然不是這樣看的,在他們眼裡,嫖和賭是萬惡之源,也是造成社會動亂的因素。而「黃色」的文藝作品不僅刺激社會道德向不好的方向轉變,而且道德的變壞會使社會更不安定。
第一大禁區「反動」和第三大禁區「反華」,社會安定的決定作用就更明顯了。最近,冰點雜誌的被禁,可能跟這兩者都有點關係。袁偉時教授關於圓明園可以避免被燒的文章是直接原因,這篇文章不僅「上面」認為有嚴重問題,許多憤青也持同樣看法。給德國之聲的來函中,就有讀者說了,憑這篇文章,冰點就該封。還有冰點以前刊登的文章,說台灣人其實大半不希望統一,又讓上面不高興了。這些東西,都是既「反華」又「反動」的。台灣問題也牽涉到民族主義:一個大中國的願望。
從冰點的遭遇看,在民族主義問題上,其實是上下融匯貫通的。只不過在有些方面,「上面」要多一些「理智」。去年的反日浪潮,「上面」一開始實際上是鼓勵的,至少是默許的,但後來還是安定高於民族主義。
這三大禁區,還將在中國長期存在。它在不同程度上侷限著文學藝術的發展,有的侷限意義還很大。就「藝伎」問題,中國「電影」雜誌社社長兼劇作家趙葆華說:「要把這種仇恨記憶與藝術創作區分開來。」這樣的話還是值得中國上上下下思考的。
(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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