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歐洲需對絲綢之路作出回答」
2018年8月24日德國之聲:5年來,中國一直在建設新絲綢之路,即"一帶一路動議"(BRI)。據中方稱,將在全球範圍向基礎設施建設總共投資一兆美元,擴建貿易通衢,繼續振興中國的經濟。絲綢之路的終點目前在歐洲。中國也在匈牙利、希臘以及歐洲的邊遠地區蒙特內哥羅和塞爾維亞大舉投資。歐盟是否有對策?
魯德華(Moritz Rudolf):我認為,歐盟沉睡了很久,慢慢蘇醒了。人們曾以為,可以依賴屢試不爽的手段。現在,人們放棄了這一想法,開始考慮對奠基於基礎設施投資的絲綢之路動議做出回應。
德國之聲:不過,從歐洲的角度看,絲綢之路項目有何不當之處?
魯德華:我想,如果涉及的只是基礎設施的擴建,從客觀上講,它有好處。但這只是該動議的部分視角。事情還在於,它關係到若干官方的一帶一路動議文件上就寫著的:中國要確立各國都須遵守的全球標準。就此而言,歐洲至少將面臨一個巨大挑戰。
德國之聲:中國如何確立自己的標準?
魯德華:在中國與不同國家實施的基礎設施項目中,大都有一條款:一旦有爭議,適用中國法律。在絲綢之路動議框架內的經濟項目,最終完全依據中方提出的條件、多由中國企業、中國勞工根據中國法律實施,遇有爭議,由中國仲裁庭裁決。而所有這些都發生在我們的家門口。擴展中國仲裁庭構成該動議目前的重點。此舉並非不同尋常,強盛起來的國家都這麼做;現在,自信滿滿的中國不過是照此辦理罷了。
德國之聲:中國也試圖借絲綢之路動議以新價值觀統領世界?
魯德華:絲綢之路動議中,字裡行間充滿價值觀的內容,而它們部分地與西方的自由價值觀相悖。中國畢竟是一個威權型國家,對世界的看法相應不同。比如,在個人權利和集體人權的關係上。什麼是目標?個體公民應扮演中心角色嗎?還是應將"發展權"作為最高目標?中國的回答很簡單:發展應處於中國全球化願景的中心,個性化的人權扮演從屬角色,並且,官方文件和中國政府均不提及。而這與歐洲模式完全對立。更有甚者,中國政府新近還表示,要把"中國智慧"和方案推向世界。
德國之聲:這個中國政府稱為絲綢之路動議的"百年項目"中,歐洲有多重要?
魯德華:可以把"中國製造2025"戰略視為絲綢之路動議的組成部分。該戰略的一大目標是,將高科技領域的價值創造拿到中國去,並在中期將技術標準推向世界,確立全球標準。絲綢之路是推進這一戰略的一大工具。有內部文件證實,現在,中國方面考慮不再使用"中國製造2025"這一提法,因為,中方知道,這一提法導致歐洲人不快。我想說的是:中國人知道,他們需要歐洲人。不過,如何讓歐洲國家、尤其是歐盟信服這一動議,在這方面,中國人依舊困難重重。
德國之聲:然而,很明顯,通過絲綢之路動議,產生出了對歐洲企業的重大挑戰?
魯德華:對於德國和歐洲企業而言,中國競爭對手自然擁有國家的巨大支持。在中國,國家和國企 的利益相近,並因而得到共同推進。在歐洲,這樣的攜手合作屬於鳳毛麟角,因此,對歐洲企業來說,要抵抗中方的這種做法,自然就更加困難。此外,歐洲人批評中方,在第三國進行的絲綢之路項目公開招標程序中,歐洲企業受歧視,並且,不符合歐洲的透明化標準。
德國之聲:在《商報》今年4月報導的一份文件中,27個歐盟成員國以相對嚴厲的措辭批評了中國。該文件指出,絲綢之路動議與歐盟貿易自由化日程背道而馳,使力量對比關係有利於獲得補貼的中企。這一批評是否產生了效果?
魯德華:中國人知道,要說服歐洲國家贊同這一動議,非常困難。要是能讓歐洲也參與其中,這可是中方的一大"積寶"。不過,涉及透明性和可持續性領域,中方不願接受歐洲標準。目前,雙方未能就共同基礎達成一致,而只有在此基礎上,歐洲方面和中國方面才能在第三國攜手合作。
德國之聲:難道中國人不能說,"好吧,那我們的絲綢之路項目乾脆就不要歐洲人了"?
魯德華:他們是這麼說了的,而且越來越頻繁、口氣也越來越自信。但是,我認為,他們還不能這麼做,而且,(中國)政府其實也知道這一點。中國的軟實力和中國標準還遠遠不足。我相信,為時尚早。若從中方的角度看,歐洲人現在入夥更好,因為,再過幾年,中國人就可以自己上路啦。
德國之聲:您認為,是否存在著中方試圖通過投資獲得在歐盟的政治影響的危險呢?
魯德華:蒙特內哥羅共和國對中國的依賴已經很大。匈牙利也是那麼一個國家,巧妙利用絲綢之路動議,在歐盟和中國之間撈足好處。去年,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上,希臘與所有其它歐盟國家不同, 未批評中國的人權標準。大家知道中國在比雷埃夫斯港的投資有多大。歐洲國家不得不在歐盟價值和中國的投資之間掂量再三,從而常常導致出現這一情況:當事國會仔細考慮如何在有關中國的問題上公開表態。
德國之聲:在16+1機制框架內,中國也同中、東歐國家談判投資事宜。中國是否會試圖借此分裂歐洲?
魯德華:我不認為,中國人有目標地試圖分裂歐洲,從而削弱歐盟。這一點,歐盟成員國自己就在做了。當然,北京利用歐洲的虛弱,推進動議。然而,照我看,若能與布魯塞爾達成某種妥協,對中國領導層而言,就是一個較大的成功。不過,我目前對此還非常懷疑。但歐洲需要對絲綢之路有一個經協調的歐洲答案,以能在平等的基礎上應對該動議。在絲綢之路動議問世5年後,這一點也已非常必要了。
魯德華分別在德國和中國上過法律和經濟學專業。在柏林墨卡托中國研究所(Merics)工作數年後,他組建了取名為"歐中橋"(Eurasia Bridges)的咨詢公司。由此,他有意在中國和歐洲之間扮演中立的知識中介者角色,向中國和歐洲的企業提供咨詢,使它們能從在歐洲、中國及第三國的絲綢之路項目中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