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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將牢底坐穿?

貝嶺2014年12月24日

現任獨立中文筆會會長貝嶺認為,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劉曉波是現代中國無盡的政治受難者中的一位。五年前,劉曉波因為推動《零八憲章》而被中國政府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十一年監禁。而今中國異議人士所面臨的局面比當年更加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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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 Xiaobo
圖片來源: picture alliance / dpa

(德國之聲中文網)讓我們回憶一下五年前的這幾天,2009年12月23日至25日,北京發生了什麼?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大門外,近百位舉牌抗議法庭判決的民眾和異議人士,逾十五個歐美駐華使館的外交官,數十家國際媒體的記者,而監視這一切的警察和便衣則難以計數。他們蠻橫地將抗議民眾一一押上警車,因為法院內,正在上演黨和政府操縱的庭審,受審判者是世人關注的中國政治犯劉曉波博士。12月25日,西方的聖誕節,那天出奇地寒冷,搭車前來準備入場旁聽丈夫劉曉波刑期宣判的妻子劉霞,下車時突因心臟不適而緊急返回寓所休息。

當中國政府借由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判處《零八憲章》的推動者劉曉波十一年刑期的消息傳到法院大門外時,聆聽的捷克駐中國女公使當即哭泣,這一幕,經媒體送放而令世人難忘,以至兩年半後的春天,當我在布拉格老城那間名聞遐邇的文學咖啡館朗誦詩作時,竟能穿過昏暗而又波希米亞風的吧檯,認出其中的一位聽眾就是那位女公使。當我問起劉曉波宣判日那一天她的眼淚時,她告訴我,這哭泣也是哈維爾的哭泣,因為《零八憲章》正是呼應了1970年代捷克的《七七憲章》。

China Prozess gegen Schwager von Friedensnobelpreisträger Liu Xiaobo Liu Xia
劉曉波的妻子劉霞失去自由出行的權利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AP

劉曉波在法庭上的最後陳述"我沒有敵人"異常平和,並未藉此細數專制體制下的種種惡行,反而著墨牢獄管理的進步,這亦被眾多反對運動人士詬病。

次年,2010年10月,獄中的劉曉波獲得了中國異議者在國際上的最高榮譽----諾貝爾和平獎。

歷史難以重複卻可以對比。五年前的胡溫政權,是沒有強人的專制體制,五年後的習近平政權,已成強人主導的專制體制。今日之北京,已無可能再現抗議民眾聚集政治犯庭審的法院門外之景,當局更不會容忍歐美外交官在現場向國際媒體記者表達所代表國家的抗議。從強人到獨裁者只有一步之遙,異議分子和非政府團體的活動空間已夠狹小,且將更為狹小。而訴求越溫和、越倡導平和抗爭者,因易在民眾中具影響力,越有可能被求處重刑,在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學任教的維吾爾族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ئىلھام توختى,Ilham Toxti)因創辦《維吾爾線上》網站,被指控"透過網際網路和境外勢力勾結,鼓吹新疆獨立,並涉嫌利用課堂時間煽動暴力分裂活動",並以"分裂國家罪"罪名於今年11月被終審判處無期徒刑就是例證。

在錦州監獄服刑的劉曉波,已被單獨囚禁五年,其家人對獄中生活環境的描述,相對來講是令人寬慰的,如每月一次的探監被允許的話,妻子劉霞可以給他帶去食物,包括在中國買到的外國罐頭和食品。因為慢性胃潰瘍,他先獲得了加熱食物的微波爐。自2013年春天始,獄方在他的囚室內安裝了可洗熱水澡的太陽能熱水器,同時,他有了一個僅供他放風及摘採農作物的菜園子。

儘管獄中生活環境改善,可劉曉波與劉霞在獄中相聚時的情景則是令人痛心的。輾轉得知的細節是,每月一次的探監若可能,探監日當天清晨,北京警方會開車把劉霞從北京家中直送五百公里外的錦州監獄,會面時間則由以前的一小時減為半小時,每次見面之前,北京和錦州警方會跟劉霞先見面,以告知劉曉波身體情況為名,進行一個多小時至二小時的「內容培訓」,警方如導戲般列出不許她說的內容條目,並探問劉霞可能會說什麼?以可以隨時中止面會和取消下次的探監為為要脅,他們的交談被嚴格限制在有限的生活和身體話題裡。所以,劉霞幾乎無法告知劉曉波任何外部發生的事情,包括友人的近況,甚至不能探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的作品。所以,劉曉波既不知劉霞患有憂鬱症,也不曉劉霞曾被居家軟禁,失去外出自由,乃至使用網路和電話的權利逾四年。而劉霞也不被允許提及自己弟弟劉暉因傳遞劉曉波友人的訊息而以商業犯罪之名被判處十一年刑期。為了防止夫妻間可能的肢體接觸,獄方以修繕為名,在探視室安裝了隔開兩人的有機玻璃透視牆,而探監時的交談內容除監聽外並全程攝影,致使這寶貴的半小時會面中,他們不時無言,對坐凝視。而在家人眼裡,因長年囚禁,劉曉波的身形已發胖。

書寫與閱讀的剝奪,對一個作家型政治犯是致命的。劉曉波基本上被剝奪了寫信和閱讀的權利,他不被允許收下家人提供的書籍,也沒有可能讀到新書書目與書訊。或是獄方在"中央"授意下精心安排的"精神特許",為了打發漫長的牢獄時光,劉曉波被允許觀看中央電視台和北京電視台播放的電視連續劇,可以日復一日地、無止無盡地觀看。

四年前,我曾在德譯版《犧牲自由:劉曉波傳》一書的尾章中這樣描述獄中的劉曉波:

"讓我們想像這樣一個情景,一個五十四歲的中年男人,中國監獄中的政治犯,每天放風時,他都會繞著監獄中狹小的空地跑步,無論寒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跑,一直跑到六十五歲,由中年跑入老年。這是殘酷的想像,而這正是劉曉波面對的人生。"

沒有什麼比失去自由更殘酷的了。

China Schriftsteller Bei Ling
貝嶺:五年後的習近平政權,已成強人主導的專制體制圖片來源: DW

然而,在中國共產黨統治中國六十多年的歷史上,有著無數更令人難以想像的殘酷情景。1968年4月29日,林昭以"陰謀推翻人民民主專政罪、反革命罪"在上海被處決;1970年3月5日,寫下"出身論"等文章的遇羅克在北京被處決;1975年4月4日,被割斷喉管的政治犯張志新在沈陽被處決;1977年4月27日,年輕的思想家王申酉在上海被處死。

還有累計坐牢達十八年的魏京生,累計坐牢達十六年的徐文立,累計坐牢達二十二年的秦永敏。還有因被秘密關押,被毆打虐待的維權律師高智晟。

而這只是現代中國無盡的政治受難者行列中,少數幾個被世人記住的名字。絕大部分的受難者生來死去,沒沒無聞。比如成千上萬僅僅因練功而入獄,因信仰而遭受酷刑的法輪功學員。

因為獲得了2010年諾貝爾和平獎,劉曉波已是這一行列中最受世界注目者。無論他是否繫獄,他在未來中國的演變中已舉足輕重。

是的,他正在獄中,他的未來,他可能的作為,一切仍是未知。

按照中國長久以來的說法,一個有大政治抱負的人,是不怕將"牢底坐穿"的。

他真的必須將"牢底坐穿"嗎?

我不變的疑問仍在,還有五年刑期的劉曉波,他真的必須將"牢底坐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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