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計程車司機為什麼可以罷工？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憲法裡寫著公民有遊行和言論自由，但事實上遊行從來不批准、言論遭嚴格審查。而罷工，連憲法裡都不被允許。1982年從憲法中刪除罷工權利的理由是，中國是公有制國家，不會發生罷工。因此罷工事件不多，但也沒有斷絕。新聞媒體通常不能報導，當局甚至會派武警鎮壓。但是計程車行業是惟一的例外，其罷工權利幾乎得到政府認可，甚至可以和政府談判。

2015年開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濟南、沈陽、浙江東陽、南京等多個城市，計程車司機先後罷工。多家媒體刊發消息，新華社還發表了長篇報導。新華社報導說，近年來，全國數十個城市都先後出現計程車罷工事件，並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當然，所有這些報導都不提"罷工"，而是把它叫做"停運"。2008年11月重慶計程車司機罷工時，新華社立即報導，並於"六四"運動之後首次在官方媒體中出現"罷工"二字。這則報導很快被刪除。無論如何，"停運"的權利至今得到媒體的認可。

在非官方輿論中，從憲法中消失的罷工權利更是得到肯定和支持。直到最近，有人開始質疑政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二十多年前，計程車業剛剛在中國出現的時候，司機收入較高。政府很快設置門檻，予以行業准入限制，令其成為高度壟斷的特許經營。跟任何壟斷行業一樣，政府部門或者官員都跟獲得壟斷經營權的公司有著深厚的利益關聯。一輛計程車的營運牌照在上海可以達到五六十萬元。而計程車公司在在車輛維修、保險等風險全部轉嫁給司機之後，仍然可以坐收高額的管理費即"份子錢"。

壟斷的另外一個結果，就是必然出現黑市。准入門檻越高，黑市利益越大。未予行業登記的"黑車"，由於不繳納高額的"份子錢"，即便以略低於政府制定的計程車價格偷偷營運，也能賺得豐厚利潤。打擊"黑車"成為交通管理部門的一項專門工作，而且是一個不錯的收入來源。這些部門甚至雇傭一些人讓他們裝扮成普通乘客去抓獲"黑車"，獲得高額罰款。這就是臭名昭著的"釣魚式執法"。上海曾經出現"黑車"司機憤而刺殺"釣魚者"的悲劇。

計程車司機罷工通常有兩大訴求，一是降低"份子錢"，二是打擊"黑車"。前者幾乎沒有實現過，但是政府部門協同計程車公司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漲價，如同一年前北京做的那樣，這是一種常見的解決方案，等於轉嫁風險讓消費者買單。後者等於在進入壟斷行業之後，要求政府保護壁壘，維護壟斷機制，在這一點上，所有從壟斷體制得到好處的，計程車公司、司機及政府部門，均為利益一致者。

近年來隨著網路技術出現的"專車服務"，利用手機軟體將汽車租賃公司及個人的車輛整合進計程車行業，以優於普通計程車的服務得到民眾首肯。連官方也不得不承認它是促進行業改革的一個正面因素。但是與此同時，北京等地對"專車服務"進行了若干限制。在這個問題上，有人把罷工的計程車司機視作政府維護壟斷的工具。

政府的可疑角色並不能否認計程車司機的罷工權利。事實上，在政府、計程車公司及計程車司機的關係中，政府佔據生死予奪的地位，隨時可以翻臉。2008年11月重慶計程車罷工之後，時任重慶市委書記的薄熙來與計程車行業代表進行了親切的座談。不久後，前人大代表、億萬富翁黎強作為"黑社會"頭目被抓，被指控的罪名之一，就是組織了重慶"11?"計程車罷工。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