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愛國留學生口中的事實

（德國之聲中文網）我試著將馬裡蘭大學學生楊舒平的畢業演講修改一下："這空氣是如此清甜新鮮，讓人感到奇妙的奢侈感。我在中國的一個城市長大，每次出門我都得戴上口罩，否則有可能會生病"，"儘管如此，我仍然為我的國家感到自豪，因為這是實現中國夢必須要承受的代價。沒錯，口罩摀住了我們的嘴，但是沉默是金。中國人不需要西方式的言論自由，憲政民主也不是我們的空氣清新劑！"

假如是這樣，那麼這場演講不會像現在這樣掀起軒然大波，正在網上反對她的這些人和機構，也不會計較她是否戴口罩，以及戴幾個口罩。相反，她會得到他們盛贊，成為他們口中的"最美愛國留學生"。

如果我的這個判斷成立，那麼以下兩個事實就會清楚：

一，  儘管反對者都在譴責楊舒平演講失實，但是他們在乎的並不是事實，而是她的態度；

二，  儘管反對者都在否認中國空氣污染嚴重，但是他們並不真的在乎空氣，完全明白它在這場演講中只是一個引子和比喻，楊舒平講述的主要事實是美國比中國有更多的言論自由和民主空間。

一些"愛國留學生"發表影片，用稱頌家鄉的美麗來表達對楊舒平的反對。遺憾的是，在影片中，他們不僅集體掩蓋中國遭受嚴重空氣污染這一官方都無法否認的事實，而且對楊舒服平演講中陳述的主要事實絕口不提。

我對楊舒平改寫演講的假設並非憑空想像，不久前一個叫許吉如的"哈佛女孩"，在北京衛視的節目中做了一場精心準備的演講，演講核心主題是：國家為我們免費提供了強大的安全感，我們 "生在福中不知福"。這顯然是一個謊言，事實恰恰相反，史無前例地，無數中國人渴望外國國籍，無數商人和官員都讓自己或者家人擁有外國護照，正是因為他們沒有安全感。環境污染、有毒食品以及上街抗議就是犯罪等等，讓公民的基本人權都不到保障。

楊舒平的批評者們不會追究許吉如的謊言，反而稱頌她是"愛國"、"正能量"的"完美演講者"。

批評政府就是辱華？

這讓我想起自己九年前發表的那篇引發巨大風波的文章《西藏：真相與民族主義情緒》，當時 "反CNN"的"愛國青年"們聲稱不能接受西方媒體歪曲事實，中國人在乎真相實在是天大的好事，然而真相卻是："他們並不真的在乎新聞的客觀公正，而在乎媒體本身的立場；偏見未必是不能接受的，關鍵是看你偏向哪一邊。如果真的站在新聞價值的立場，那麼他們就不會僅僅揭露西方媒體的虛假報導，而且應該質疑中國政府對消息源和國內媒體的雙重控制。"

再說，把批評中國社會存在問題，批評政府壓制民主自由，貼上"辱華"的標籤，這也是對事實的歪曲。他們驕傲地引述的民國時期留洋的"愛國先驅"，以及創建中共、隨後"創建新中國"的"革命先烈"，無一不是對當時中國的問題怒不可遏，立誓推翻專制腐敗的政府。同樣是批評社會和政府，何以前者"愛國"，後者就"辱華"了？批評政府就是辱國，那麼包括很多馬立蘭大學學生在內的大量對政府持批評立場的美國人都在辱美了。

因此，"愛國留學生"們如果要拿事實做文章，那麼就應該面對基本的事實：中國是否像楊舒平演講中所說的那樣，缺少言論自由和民主空間？如果否認，就應該對嚴格的網路封鎖、媒體控制，因言定罪以及楊舒平本人遭受的攻擊作出解釋。如果無法否認，那麼"愛國者"應該做的事情，是掩蓋事實還是改變現狀？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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