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徐純合活該被擊斃？

（德國之聲中文網）5月2日，45歲的徐純合在黑龍江省慶安火車站被民警李樂斌擊斃，引起大量網民質疑，數十位民眾組成"公民觀察團"前往慶安縣城調查和抗議。5月14日，央視及新華社公佈了哈爾濱鐵路公安局的調查結論：民警李樂斌開槍是正當履行職務行為，符合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及公安部相關規定。

央視公佈的經過編輯的影片顯示，徐純合攜81歲母親及3名年幼子女乘車，但在進站入口沒有進站，與民警李樂斌發生衝突。李樂斌曾徒手制服徐純合，隨後取來防爆警棍，被徐純合奪走還擊。最後，李樂斌持槍對准徐純合胸口射擊，致其死亡。

從被允許的網路評論看，這段影片收到官方預期的效果，很多網民表示"支持民警擊斃人渣"。但是，另一方面的意見明顯遭到限制，它們只能通過微信或者推特呈現：央視沒有解釋，在衝突發生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徐純合為何未能進站上車？如果他真是因為曾經上訪被剝奪了日常通行權利，那麼他的所謂"襲警"就是一種對不公平對待的反抗了。此外，在衝突發生之後，全副武裝的民警是否只能通過擊斃將他制服？

更多的質疑不僅針對此具體案件，而且表達對於公權力的極度不認可或者不信任。央視畫面中，徐純合的確多次襲警。一個頗有說服力的斷言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美國，警察也會立即開槍。但是，與美國公民有持槍自由不一樣，中國是槍枝管制最嚴格的國家，維穩需要時甚至菜刀、汽油都要管制。警察在類似衝突中遇到致命危險的可能性極小。更重要的是，美國新聞自由，司法獨立，公權力受到較大的限制。即便如此，美國警察的權力仍然受到質疑，類似事件往往引發大規模抗議甚至騷亂。

中國警察的任務十分複雜，令他們難以獲得西方同行的權威。他們既是維持社會治安的力量，同時也是打擊公民權利的國家暴力。就跟美國民權運動時期的警民衝突一樣，在中國挑戰警察通常不會被認為是惡行。恰恰相反，2008年刺殺警察的楊佳，2009年刺殺城管的夏俊峰，至今仍被很多人視為抗暴英雄。

央視報導將徐純合塑造成負面人物的成功之處，與其說是呈現他襲擊警察，不如說是展示他將老母親及孩子推向或扔向警察。不少專業人士指出，央視對此段影片進行了技術處理，加快了徐純合摔孩子的速度，造成強烈的視覺衝擊。無數網民認為，僅憑他扔孩子就是"人渣"，罪該萬死。

然而，這正是令人擔憂之處。《環球時報》等官方喉舌的報導和評論，充斥著民眾對於擊斃"歹徒"、"人渣"拍手稱快的情緒。無論徐純合"襲警"是否有罪，這種對待生命的態度都不應該存在，何況"打死活該"的厭惡感更多來自是否尊老愛幼等道德判斷。5月3日發生的成都女司機被暴打事件，也是在顯示女司機執拗違規的影片曝光之後，迎來網路一片"打得好"的喝彩聲。

官方動用一切輿論手段來證明一個普通公民該被擊斃，以及民間對於官方媒體呈現的"人渣"遭遇暴力處置的歡呼，都與法治建設沒有關係。法治建設當以尊重生命為前提，檢討包括"歹徒"在內的所有生命喪失的社會問題，而不是按照中國邏輯將一個人塑造成道德惡魔，然後再對西方警權斷章取義認定他是活該被擊斃的歹徒。

在官方認定民警李樂斌開槍是"正當履行職務行為"的同時，前往慶安抗議的公民也被抓捕，參與事件調查的公民記者受到威脅。這些壓制民間表達的國家權力作為，正是民間暴戾之氣甚囂塵上的原因。在這種情況下討論尊重警權，不啻於緣木求魚。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