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國家為什麼要羞辱人民?
2022年10月4日(德國之聲中文網)新冠疫情兩年半以來,受到全球最嚴厲管控的中國人的感受是什麼?最近讀到的幾篇外媒報導,都對此作了記錄:恐慌、憤怒、悲傷、疲倦、沮喪、無助、絕望、荒誕……令人遺憾的是,幾乎沒有人寫下另外一種普遍的感受,那就是羞辱。
為了健康和醫療而進行必要的身體檢查,那是科學;從健康和醫療的角度看,每天被強迫進行非必要的身體檢查,那就是羞辱。一個人因為違法犯罪而被拘押審訊,那是咎由自取;一個人遵紀守法,卻長期被電子腳鐐一般的"健康碼"密切跟蹤,隨時可能被關押在家、在商店、在車裡甚至在廁所,或者被強制運轉到數百公里之外的所謂臨時醫院集中關押,那就是羞辱。
全世界的抗疫經驗擺在那裡,那就是全民推廣疫苗接種,尤其是被廣泛證明有效性較高的西方mRNA疫苗,但是中國政府頑固地拒絕批准進口,而執著於核酸檢測、戴口罩、隔離和封城。
統治者要實施任何非常規的高壓政策,都要依靠授意基層官員濫用職權,隨意對民眾進行剝奪和羞辱。幾個沒有任何執法資格的所謂志願者,就可以把沒有戴口罩的行人抓起來遊街;自稱警察的人隨時可以破門而入,將隔離在家完全有理由拒絕做核酸檢測的人銬走;一個人不小心感染上病毒,可能在整個社區遭到千夫所指。
很多中國人感到慶幸,因為政府當初放棄了肛門拭子檢測的推廣。但是,當局以防疫為名對民眾從身體、精神和智力的羞辱,仍然無處不在。
"洗腦"與"洗澡"
在本專欄的上一期文章中,我談到中共建政以後,毛澤東不僅用肯定的語氣描述"百代都行秦政法",公開仰慕、竭力讚美秦始皇,而且驕傲地宣稱"我們超過了秦始皇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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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不只是過過嘴癮,而是認真學習了秦朝殘暴統治的精髓,毫不遲疑地付諸實踐。其統治術之一就是對人民的羞辱。
作為秦朝"國策"的奠基者,商鞅在《商君書》裡列出的馭民術,除了愚民、弱民、疲民、貧民、虐民、壹民之外,就是辱民。商鞅認為, "民,辱則貴爵,弱則尊官,貧則重賞","治民羞辱以刑,戰則戰"。只有羞辱人民,剝奪其尊嚴,才方便統治。
很多人驚訝於飽讀詩書的毛澤東的粗鄙,比如他罵梁漱溟同情貧困農民:
"把自己描寫成了不起的天下第一美人,比西施還美,比王昭君還美,還比得上楊貴妃";將異議知識分子的批評斥為"放屁":"他們有屁就讓他們放,放出來有利,讓大家聞一聞,是香的還是臭的……"
其實這不只是個性如此,而且是一種統治話術。思想改造,西方人稱為"洗腦",聽起來已經很形象很恐怖了,但是侮辱性不夠,中共改為"洗澡"。作家楊絳以《洗澡》為題寫了一部小說,借其中人物說:"難聽著呢!叫什麼'脫褲子,割尾巴!'女教師也叫她們脫褲子!?"
"洗澡"的結果,就是全民羞辱。首先是那些學貫中西、性情孤傲的知識分子,很快展開了一場自我羞辱的競賽。隨後,大家都被注射了政治狂犬病毒,瘋狂咬完自己之後,再瘋狂咬別人。從知識分子互咬的 "胡風反革命集團案"到全民互相揭發的"文革",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誰是"社會害蟲"?
儘管毛澤東稱頌秦始皇,但是我並不認為"辱民"是商鞅的專利,或者是所謂中國文化傳統,它是所有專制者的基本權術。無論是在蘇聯的"古拉格群島",還在德國的納粹集中營,都是先把統治者想要消滅的人民妖魔化,然後孤立、羞辱,最後消滅。
德國社會學學者索夫斯基(Wolfgang Sofsky)曾在其著作《恐怖的秩序:集中營》描述,納粹集中營將羞辱囚犯的過程系統性地融入日常生活,例如人人都穿破爛衣服、剝奪隱私、繁文縟節、隨時都面臨死亡等等。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希特勒罵過猶太人是"害蟲"、"寄生蟲",是"傳染病毒"的傳播者,史達林也譴責過"人民之敵"是"社會害蟲"、"污染源"、"毒素",是必須"清除乾淨的髒東西"。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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