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楊煉:多向的對話才會更有幫助
2003年10月22日德國之聲:
9.11以來,恐怖主義和伊斯蘭就是國際社會討論的一個話題。你這回應邀參加約旦國際詩歌節,您能否感受到,在詩人當中,伊斯蘭和恐怖主義也是熱衷探討的話題呢?
楊煉:
完全沒有這種感受。在這一片動蕩的土地上,約旦是唯一比較安定的政治環境,而且基本上是政教分離的。我們爭論的多是伊斯蘭宗教、宗教法律與世俗之間的關係, 而不是極端的恐怖主義分子。在那樣的環境中,恐怖主義更多的是一種極端的政治態度,而不一定有一種思想價值。
德國之聲:
你在約旦國際詩歌大會上同 著名阿拉伯詩人阿多尼斯進行了對話。你們二人之間有一些共性,都屬西方人稱為的「流亡詩人」。你自己是怎樣對待這個稱號的呢?
楊煉:
當談到阿拉伯詩歌或詩人的時候,人們在頭腦中首先出現的印象就是他對巴勒斯坦、以色列的態度怎樣,站在哪邊,由此也得出對西方的態度,甚至引出他是不是一個恐怖主義者等等。但所以這一切其實同詩歌本身、同詩歌寫作的品質並沒有太大關係。中國當代文學在世界所處的地位也有類似之處。一談到中國詩人,人們首先想到的是他對中國政治環境、中國共產黨權力的態度如何,也會用這種政治態度去想像或代替他的詩歌品質。這種現象實際上是對文化和文學的簡單化。
德國之聲:
詩歌參與時政是古來有之的話題。作為詩人,您是怎樣看待這個問題的呢?
楊煉:
詩歌和詩人要表達的是他本身內部的感受,是他感受世界的複雜性和豐富性,不是非黑即白這樣的兩分法,作為人或文化,轉型的過程是十分複雜的。一首詩歌的結構其實就是在傳達這種複雜性。如果把這種有意思的對語言的探索用標語口號來代替,實際上是把文化中那種最有趣的、最活的東西給取消了。
在同詩人阿多尼斯的對話當中,我感覺到他同我一樣,也存有這種困惑。我們當然應該有自己很清晰的政治觀點,但這種觀點並不是我們整個人生態度的全部。
德國之聲:
中國同阿拉伯國家都屬於文化轉型的社會,都面臨一些問題和挑戰。在你看來,詩人如何應對這一挑戰呢?
楊煉:
這在中國是一個比較普遍的話題,即中國古老文化的現代化轉型。這個轉型指的是,無論從西方或廣義的外部吸收怎樣的營養和知識,但這種比較複雜、甚至比較困難的轉型必須在自己的文化內部進行。對詩人來說,要在自己語言內部來進行。對我來說感觸特別深的是,中國、阿拉伯、日本等歐美文化以外的文化都在試圖構成跟歐美文化的對話。這種對話常常是比較單向的,因為思想和理論上都是歐美文化創造出來的東西,然後用這種理論工具討論其它文化的某些題目。這種單向討論常常並不產生多少新的思想價值,只不過是一種思想價值的利用而已。但歐美文化之外,就是中國、阿拉伯、日本、印度等之間的文化對話則非常的少,如果這種多向的對話得以產生的話,也許會對我們理解自身的處境和可能性會有更多的幫助。
(採訪記者:張曉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