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全面禁止離岸博彩業 能否斬斷中國犯罪網？

（德國之聲中文網）「菲律賓在某種程度上發揮了領導作用，現在是其他國家採取類似行動的時候了」，美國和平研究所（USIP）緬甸計畫主任塔爾（Jason Tower）告訴DW。

近十年來，東南亞成為不法線上博弈及詐騙園區的主要滋生地，這些網絡大部分源自於中國的犯罪集團。由於中國將賭博視為非法，相關組織轉向其他監管相對寬鬆的國家發展，尤其是緬甸、柬埔寨和寮國等法治相對薄弱的地方。

菲律賓是重要據點之一，2016年上任的總統杜特蒂（Rodrigo Duterte）執政時期，菲律賓將離岸網路賭博合法化，開放海外業者至菲律賓申請營業牌照。這也成為菲國其中一項重要發展產業。

然而，該政策在今年7月下旬急轉彎。菲律賓現任總統小馬科斯（Ferdinand Marcos Jr.）下令全面禁止海外博彩業者開業，並發出最後通牒，要求業者在今年底前關閉公司、遣返外籍員工，但菲律賓當地人的賭場仍維持合法。

菲律賓移民局推估，全國將有400多家公司、數萬名中國和東南亞籍員工受影響，其中中國公民佔比大約70%。菲國政府懷疑，其中有數千人是受到非法招募的受害者，被迫在惡劣的條件下工作。

塔爾向DW分析：「小馬科斯正採取相當戲劇性的舉措來打擊這個問題，但這只是開始而已。如果各國繼續以零散和片面的做法（打擊犯罪集團），你會看到這些問題只是不斷轉移和繼續變形，朝不同方向發展。」

「假博彩真犯罪」的中國黑幫

美國和平研究所的報告顯示，截至去年底，源自中國的跨國犯罪集團透過非法、不受監管的網路博弈和詐騙，已在全球獲利將近640億美元，受害者高達數百萬人。

塔爾表示，「那些被趕出中國的犯罪集團過去主要專注於非法賭博，後來轉向網路賭博，並將菲律賓作為其中一個據點」。他指出，這些組織選擇菲律賓的主要原因之一，是認為杜特蒂政府親中、並向境外網路博弈業者敞開大門，為該產業提供了一個合法卻監管鬆散的操作平台。

過去幾年，菲律賓的離岸博彩營運商（Philippine Offshore Gaming Operators，簡稱POGO）迅速增長，來自中國的犯罪組織以合法的博彩公司作為「幌子」，在背後發展各種犯罪活動，確保中國執法單位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

菲國為何此時收回保護傘？

即使博弈產業為菲律賓帶來不少商業利益，但衍生的犯罪活動，包括金融詐騙、人口販運、酷刑、綁架和謀殺等，引發國內民眾反彈。小馬科斯在2022年上任後展開打擊，並在上個月頒布禁令時表示，菲律賓的國際名聲已因此受到嚴重損害。

長期關注POGO的菲律賓大學亞洲中心地緣政治資深講師拉貝納（Aaron Jed Rabena）向DW表示，跟博弈有關的犯罪問題在菲律賓「相當嚴重」，促使大眾意識到網路賭博業所帶來的「風險和威脅已經超過了好處」。

今年7月，菲律賓才對丹轆省班班市（Bamban, Tarlac）的華裔市長郭華萍（Alice Guo）發出逮捕令，指控她包庇一間大型線上博弈中心，並隱瞞其中國國籍以競選僅限菲律賓公民的公職。菲國政府8月公佈調查結果指出，這位市長有「嚴重不當行為」，目前已被免職、金融資產遭凍結，但案情細節與當事人下落迄今不明。

拉貝納分析，在成為市長之前，被質疑是中國間諜的郭華萍根本不被選民所知，也沒有適當的教育背景，最終竟能贏得選舉，但她所管轄的範圍內被發現有許多不法的博彩公司。

「我認為這相當危險。」拉貝納告訴DW，這代表犯罪組織開始藉由支持政治候選人，以獲得更多包庇與保護。「事實上，也許不只是她，可能還有其他像她這樣的人受到賄賂，他們或許不是政治家，而是普通公民或者商人。」

近幾個月來，菲律賓警方也突襲了多家地下醫院，發現他們長期替逃犯和詐騙人員提供整形服務。塔爾指出，這些案例突顯了來自中國的犯罪份子正透過各種方法，包括換臉、護照銷售、身份銷售等，試圖在他國另尋出路，以繼續經營詐騙事業。

北京不滿「中國人專騙中國人」

本月初，中國駐菲律賓大使館發聲明表示，中方已協調和協助菲律賓執法機構遣返了約30名從事境外賭博的中國公民，並承諾將支持菲律賓政府的禁令，強調「這是自小馬科斯總統宣佈禁止所有POGO後，中菲兩國首次聯合實施的遣返行動」。

事實上，今年6月中國駐菲使館就曾表示，北京已向馬尼拉提出禁止POGO的建議，盼能「根除這一社會弊病」，並稱大使館已協助菲國關閉了5個境外賭博中心，過去1年內遣返了近1000名中國公民。

分析指出，北京政府之所以如此重視境外賭博亂象，在於受害者大多是中國人。長期為菲律賓華裔社群發聲的公民領袖洪玉華（Teresita Ang See）告訴DW，她在菲律賓協助救援的對象大多是中國公民，「尤其是有關綁架勒索的案件」。這些遭綁票的受害者，可能被迫在博弈中心從事詐騙工作，或是被勒索提交贖金。

洪玉華補充，犯罪集團通常會以中國商人為綁架對象，這些人經常出入賭場和博弈中心，可能因為家世、財力雄厚，或在賭場中欠下超過償還能力的賭債，而被盯上。

遭到人口販運的受害者則來自世界各地，這些人通常被以高薪誘騙，淪落到博彩中心從事詐騙，若無法達到業績目標就會遭受酷刑、虐待等不人道懲罰。女性受害者在進入博彩中心之後，往往淪為妓女和陪酒的侍女。

拉貝納也觀察，儘管中菲兩國近來因南海主權爭議而益趨緊張，但在打擊POGO的議題上「立場趨於一致」，因為「它危害了兩國的社會和人民」，解決此一問題對雙方而言具有共同利益。

中國對內打擊力道不足？

7月中旬，中國和菲律賓的執法機構聯手遣返3名在菲律賓涉嫌綁架的嫌疑人回到中國。當時中國駐菲使館強調：「此次行動再次充分展示了兩國共同打擊境外賭博相關犯罪的堅定決心。」

同月底，北京也透過《關於辦理跨境電信網路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強調將依法打擊犯罪集團中的骨幹成員以及種種犯罪行為。

然而塔爾指出，目前遭中國遣返並懲治的詐騙嫌疑人，仍以犯罪組織中的基層人員為大宗，部分甚至屬於受到誘騙或綁架的受害者。高層的犯罪嫌疑人始終未能被繩之以法，有些還能在中國「非常自由地活動、每天在社交媒體上發帖」，並繼續在海外建立新的據點。

塔爾所指的包含此前曾坐牢多年的前澳門黑幫大佬尹國駒。他以綽號「崩牙駒」聞名，出獄後在柬埔寨成立「世界洪門歷史文化協會」，並被指控涉嫌在東南亞等國經營詐騙園區。目前在抖音等社交平台上，仍可搜到有關「崩牙駒」及洪門協會的影片。

以跨國執法來說，中國要追蹤在海外的犯罪份子、阻斷金流難度較高；塔爾認為，「中國需要在國內採取（更多）行動，以阻止這些犯罪分子，特別是高層犯罪分子」。

塔爾另指出，北京近期通過網路詐騙《意見》，但要如何進一步開展強而有力的執法值得關注；當這些不法產業將龐大資金洗回中國時，值得質疑的是：「（中國政府）真的有足夠的動機去嚴厲打擊這種行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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