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何去何從-《歐盟憲章》還是歐聯觸礁?
2004年2月8日有關「決策權」的安排,其實早於2000年簽訂的「尼斯條約」已作出具體規定。然而去年10月許,卻在「《歐盟憲章》起草委員會」的建議下,突然要求把原先決定的「特定多數」表決方式(議案獲得72.27%的票數即可通過)改變為「雙重多數」方式,即議案需要50%成員的「絕對多數」通過之外,還要具有「60%歐盟人口的代表性」方能通過。如此一來,人口較多的國家(如德國、法國)自然取得了「雙保險」;而人口較少的國家,其決策權便相對降低。該建議提出後,隨即受到西班牙與波蘭的堅決反對。根據歐盟的進展流程,《歐盟憲章草案》應當於本年5月簽訂,明年或後年生效。果真達不成協議,「決策權」的安排便只好仍舊根據「尼斯條約」的規定執行,有效期直到2009年為止。這期間,德國、法國是否會採取其他辦法鞏固自己的地位還有待觀察。據報導,歐盟數日前所作出的「暫不增加財政預算」的決定,已反映出德、法採用「縮緊財政資源」的辦法,對迫切需要財政支助的新、老成員施加壓力。
持平而論,德國作為經濟實力最強、人口最多的成員,過去在「決策權」的安排上,一向落落大方。如今連同法國一道,斤斤計較、步步為營,其原因自然要從「尼斯條約」簽訂之後,因伊拉克戰爭而導致的歐盟內訌去找尋。
歐洲意識還是美國利益優先?
冷戰時期,中西歐國家長期靠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這麼一個區域性協防機制加以保護,其現實需要,無論從法理、合理性或國家利益角度觀之,均無懈可擊。然而冷戰結束後,歐洲人自然而然地對建立「大歐洲」表示興趣,同時又對北約組織今後的存在合理性表示懷疑。出於以上考慮,八、九十年代之交,歐洲聯盟除了決定擴大之外,還決心建立自己的「外交、安全政策」。至於美國,冷戰結束後遽然取得獨佔鰲頭地位,其現實考慮不再涉及法理與合理性問題,而是如何在全球範圍鞏固自己的領導地位和擴大國家利益。而其側重點,恰好在於防止任何區域處理自己的安全問題,和防止任何地區形成一個足以向美國挑戰的新勢力。由是,美國一方面要維持美、歐之間日益擴大的軍事差距;另一方面則要求北約組織改變其傳統協防功能,並使其軍事活動跨越成員國的領土範圍(out of area),成為一個兼負政治任務的美國作戰工具。
歐盟主要國家如何應對美國政策?
首先,法國基於戴高樂以來「歐人治歐」願望,對建立「大歐洲」自然表現得最為積極,因此也與美國的關係最為緊張。1966年法國曾有過脫離北約組織統一指揮系統的經歷,今後也不能排除與該組織分道揚鑣的可能。在法、美關係進一步惡化的情況下,促使法國與俄羅斯之間加強合作,也並非不能想像。實際上,如今冀望通過德、法、俄三國合作,以作為對美國的跋扈加以制衡的手段,至少代表許多歐洲自由主義派和左派的意見。
英國於冷戰結束之初,由於受到「歐洲意識」的感染,一時贊同「馬城條約」賦予歐盟擴大和建立「共同外交、安全政策」的任務。但隨著巴爾干紛爭的惡化,卻恢復了傳統的美、英「鐵板」關係。對英國說來, 緊跟美國,則英國在國際上舉足輕重;一旦脫離美國,就只能在歐洲區域屈居第二或第三地位。鑑於此,要求英國為「歐洲意識」效命,似乎就像期待英國與歐洲大陸地理上結為一體一樣的難。
德國,毫無疑問系冷戰結束的最大受益國。德國政府於統一後固然迅即作出了「停留在歐盟框架內」的選擇,卻又不時表現出「擺脫戰敗國陰影,恢復區域大國的正常地位」的沖動。而其最大敗筆,則在於挑撥南斯拉夫的民族關係。德國之著意鼓吹削弱南斯拉夫,與該國負責外交政策的自由民主黨的作為不無關係。所謂歐盟的自由民主黨團,泰半有反猶、排外、接受「特殊國家」(包括伊斯蘭教國家、台灣等)財政支援、賄金的特點,德國自非例外。論及南斯拉夫瓦解的後果,一是首次在歐洲範圍內建立了兩個由美國扶持的伊斯蘭教政權(波斯尼亞和科索沃);二是勾起東歐國家的不快回憶和對德國的防範;三是曝露歐盟的弱點,同時又突出美國的領導作用。嚴格說來,直到1999年,當美軍的導彈轟炸了中國駐南大使館之刻,德國政府方察覺到美國的無法無天與事態之嚴重。此際,德國雖然醒悟後冷戰時期維持和平的重要性,但已無法挽回許多東歐國家順勢投靠美國的局面。於是乎,歐洲聯盟由此分裂為「接受美國霸主地位的新歐洲」和「走獨立自主道路的老歐洲」。該兩「集團」之間的分歧,最近在伊拉克戰爭的問題上尤其是一覽無余。德國,這個始作俑者,至少在自我定位和政策穩定性上遠不及法國之牢靠,今後萬一改弦易轍、靠攏美國,也不會太過令人感到意外。
義大利、西班牙均系支持美國攻打伊拉克的歐洲大陸國家。義大利的理由較為單純,即執政的極右派政黨飽受德、法奚落,因此借伊拉克問題還以顏色,並通過對美國的支持來擺脫國際孤立。西班牙則為了爭取更多決策權和財政補助,一向與德、法爭執不休;同時也對「有更大補助需要」的東歐國家的加盟不表熱衷。去年,更是借「積極支持反恐」姿態,來化解西班牙民眾對「政府在巴斯克恐怖活動問題上束手無策」的不滿。不難設想,一旦意、西兩國的執政黨更換,其政策擺向再度與「老歐洲」趨同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最後,所謂「新歐洲」,最引人注目國家就是波蘭。波蘭近數百年來始終是受俄羅斯與德國蠶食、瓜分的對象,如今雖然為歐盟所接納,卻擔心淪落為「德、法、俄」軸心的偏房。此際突然得到美國的青睞與大幅援助,似乎舉手投足之間就能牽動歐盟的中樞神經。就德、法兩國的考慮,接納波蘭意味著給予該國大規模的援助,然而卻可能添增一個比英國還要難纏的「第五縱隊」。考慮到還有許多求入歐盟的國家(如羅馬尼亞、波斯尼亞、保加利牙)已紛紛允許美國建立軍事基地,因此與其為了虛假的「區域統合」進一步「和稀泥」,不如暫緩統合的步伐,從而給予新盟友更多培養「歐洲性」的時間與機會。至於「老歐洲」,既然在過去「六國核心」的基礎上能夠取得長足進展,今後也不該為了新成員的「磨合困難」而放慢腳步,由是德、法兩國推出了所謂的「雙速歐盟」口號,即由若干「核心」國家先行,以帶動「後進」國家。「雙速歐盟」的構想其實經不起推敲,因為本年5月份歐盟將由15個成員正式擴大為25個,同時此後所有成員都有一定的決策權,換言之,只要任何政策構思在檯面上無法進行商議,「核心國家」之間唯有在「制度外」進行暗盤交易,而如此行事,則歐盟等於名存實亡。
「大歐洲」還是「合作社」?
就筆者觀察,處於後冷戰時期的歐盟統合、整合政策,似乎犯了「露底」的大忌。如果1991年不那麼大張旗鼓地聲揚建立「共同外交、安全政策」,而只是潛移默化「做而不說」,應當是可以避免美國的「先發制人」和如今的被動。除此之外,冷戰後約莫有10年的光景,歐盟國家積極支持過美國的東征西討,如今想「脫隊」就很難自圓其說。一年來美國的大棒政策的確打掉了不少「老歐洲」國家的志氣,短期內歐洲聯盟是否能夠挺下去關鍵固然在於德國的選擇。但長遠看來,決定性因素還維系在對美國可產生真正威懾作用的俄羅斯。只要俄羅斯從善如流,改革順利,則今後「大歐洲」的實現還有一線希望,否則,歐盟就至多能發射點「區域性經濟合作社」的光芒。
(俞力工/奧地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