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武:我其實是一個記憶工作者
2012年6月21日7月6日,海外中文網站"明鏡網"率先發出獨家報導,稱中國最重要的社會問題作家廖亦武經過一個複雜的路線,傳奇般的離開了中國,但明鏡網表示廖亦武拒絕透露細節。
今年3月底,中國當局再次禁止廖亦武赴美國參加紐約文學節活動,並警告他不得在海外發表批評中國的言論和作品。廖亦武去年9月份曾在德國參加文學和音樂交流活動,他回國後遭到噤聲和"被失蹤"。
廖亦武為四川知名的詩人、作家和底層問題的研究者,1989年"六四事件"之後,廖亦武因發表詩作《大屠殺》和籌劃詩歌電影《安魂》而被判刑四年。他的作品《底層訪談錄》《中國上訪村》等雖然在中國被禁止出版和發行,但廣為人知,也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在世界多個國家出版。近期,他的兩本書《證詞》和《上帝是紅色的》將分別在德國和紐約出版。
德國之聲在7月7日專訪了廖亦武,以下為專訪實錄。
記者:三月底時,中國政府曾再次拒絕您出境,明鏡網說,這次您是經歷了一個複雜的過程才到達柏林,這個過程真的是很複雜嗎?
廖亦武:過程是的確很複雜,但我也是真的到了柏林,這兩點都是真的。
記者:這次到達德國是為了即將出版的《證詞》一書?除此以外您是否還參加其他的活動?
廖亦武:以前中國政府一直很"重視"這本書,多次阻止《證詞》的出版,但我覺得一個作家眼前和以後的目的,就是追求寫作和出版的自由。德國菲舍爾出版社擔心出版會造成我在中國出現一些後果,所以他們三次推遲了出版時間,第一次是4月份,第二次是6月份,然後是7份這次,我剛才見到了德文版編輯,這本書會在7月21日正式上市,然後是一系列的宣傳活動。我會參與這些活動。
記者:還是回到您的作品,《證詞》一書是在什麼背景下寫成的?這本書在國內一直被封殺,目前海外出版發行情況如何?
廖亦武:這本書是在1989年"六四事件"之後,我因為寫作了《大屠殺》,然後四年牢獄生活的經歷,這四年經歷了所謂的"重新作人"的過程,講述了監獄裡形形色色的人,這本書的一部分我在監獄中就已經寫成,通過一個秘密方式帶出了監獄,出了監獄後,我覺得這些苦難、包括1989年在內的歷史應該被紀錄。這本書先後被當局抄走兩次,目前出版的是第三稿。明鏡出版社曾出版過不完整版,走到今天終於能夠在西方面世,而且是在"八九民運"過去二十二年時,也算是對歷史的交待,菲舍爾出版社在出版之前,把書稿發給了很多有影響的作家,包括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赫塔‧穆勒,他們都給了很高的評價。這本書的台灣版也會在8月1日面世,英文版也正在翻譯中,這麼多年堅持做一個記憶者是值得的。
記者:為什麼把這段獄中記錄稱為《證詞》?這些證詞見證了什麼?
廖亦武:這是我的一種個人證詞,紀錄了一起坐牢的死刑犯、底層的罪犯們,這是我們共同的一段經歷,我們中國人經歷了很多苦難、甚至罪惡,有時候象狗一樣活著,但這樣一種人生應該被紀錄,我們這樣的人終極願望是:因為被記錄,在歷史上受難的生命時光才不會白白浪費。這些證詞也見證了國家機器對普通公民人格的虐待和侮辱。
記者:從《底層訪談錄》再到您的其他作品,作品的主角大多是被稱為社會邊緣群體的人,甚至包括您自己,您怎樣評價在中國背景下的這個群體?是什麼給了他們這樣的生活狀態和命運?
廖亦武:我們都知道,我們生活在一個不正常的國家,這個國家非常邪惡,人要在這種邪惡的背景中活下去,就像在監獄裡有些時候會放棄自己的尊嚴,甚至象狗一樣生存,中國人的生存秘訣是苦難及無恥,這種苦難有時候是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更多時候是這個國家政權強加給個人,迫使人們虛偽地生活下去。另外一方面人們要非常無恥的應對苦難,我常說,無恥加重苦難,苦難又使人變得更加無恥。中國這麼幾十年以來,特別是1989年6月4日,經歷了血腥屠殺之後,中國人走到今天,就呈現這樣的生存狀態。
記者:很多媒體根據您在中國被當局打壓的狀況,稱您為異議或政治作家,您認同這種說法嗎?
廖亦武:我經常在說,我不是一個政府的批評者,我的很多優秀的朋友們在擔當這個角色,比如說劉曉波、冉雲飛、余傑等,他們都是有責任感的批評者,我其實是一個記憶工作者,這是我和他們的區別,我幾乎是沒有什麼可批評的,只是忠實於自己的內心和他人的人生,然後把這些記錄下來,用我的這只筆,讓更多的人看清中國人生活在怎樣的土壤。
記者:您剛才談到中國政府的批評者角色中,有一位是冉雲飛,他被中國當局抓捕,您怎樣評價中國當局鎮壓政府的批評者這種行為?
廖亦武:在"茉莉花革命"那段時間,我們有一句話是,千萬別碰滑鼠,冉雲飛這次被抓捕,據我們的瞭解,是犯了"滑鼠罪",可能那天晚上他喝酒歸來,這個人非常熱情,喜歡推薦朋友的貼子,那天他不小心就亂點了"茉莉花"的貼子,他的粉絲非常多,然後他就犯了"滑鼠罪",就進去了,這是一件非常荒誕的事情, 也只有在中國才會發生。我在中國的時候已經聽冉雲飛的夫人說,成都中院已經駁回了檢方對他的指控。
記者:記得您第一次來德國,您說一定會回到中國,因為那裡是你文學創作的土壤,但我們也知道上次您從德國回去之後,也曾被噤聲,甚至在特殊的敏感時期"被失蹤",這些會不會促使你作出一些改變,比如,在國外獲得安靜的寫作空間。
廖亦武:自從去年我從德國回國,就一直在和警方打交道,後來又經歷了所謂的茉莉花革命,政治形勢的緊張是二十多年來最可怕的一段時期,當時我的寫作也總是被中斷,很長一段時間我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甚至無法進行寫作,我也想過自己的人生目標到底是什麼?後來德意志學術中心有個約稿,叫"中國人的生存之術",我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次到德國來,一兩個月的時間,是關於《證詞》宣傳、朗讀和音樂交流活動;9月份會到美國,那邊將出版《上帝是紅色的》這本新書,也會有宣傳和與作家、讀者的對話活動;然後會到澳洲,因為那邊也翻譯出版了《底層訪談錄》這本書,然後可能到台灣參加《證詞》中文版的活動;到了明年,德國國家學術中心有一個藝術家交流項目,明年的被邀請者是我,我可以在柏林停留一年。
採訪記者:吳雨
責編:石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