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覺醒的「小粉紅」更加愛憎分明

（德國之聲中文網）2022年底，中國「清零政策」的民怨引發了人民反抗，中國各地11月曾爆發30多年來前所未有的抗議活動。從在北京四通橋上拉起橫幅的「四通橋 勇士」 彭立發（也稱「彭載舟」）到「白紙革命」，不少年輕人挺身而出提出強烈訴求。我們採訪了中國民主教育基金會理事、六四事件親身參與者和組織者趙昕，談談中國新一代的公民運動。

德國之聲：從「四通橋勇士」到白紙運動，抗議活動帶給海內外人士怎樣的啟發或改變呢？

趙昕：十幾年前我們就說過，一個社會就像高壓鍋一樣，這個高壓鍋一點出氣的閘門都沒有，那最終的結果必然是爆發，爆炸。從彭載舟先生四通橋事件，然後引發了白紙運動，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們快爆炸了。說白了，很多人已經活不下去了。之前普通的老百姓，貧困人口似乎對習近平還有些好感，因為他搞了扶貧運動，但是，經過這三年的非常愚蠢非常野蠻的封控，三年的核酸，把整個經濟折騰崩了，把人民也折騰瘋了，甚至很多人飯都吃不起了，都自殺跳樓了。在沒有生存空間的時候，反抗必然要爆發。彭載舟先生之前也有很多人勇敢地反對習近平，比如任（志強）先生，批評習近平，被判了十八年。還有羅湖勇士，還有董瑤瓊女士，對習近平畫像潑墨，父親被毆打（註：董瑤瓊的父親董建彪在服刑期間暴斃，遺體迅速火化下葬）。彭載舟先生為什麼一下子喚醒了人們，這其實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另外一個方面，許多地方都在說我們要吃飯，我們要工作，我們要生存，我們要自由。民怨積累到一定程度不得不爆發的時候，又有這樣一個人發出了聲音，自然得到了大家的響應。並且勇敢是可以互相傳遞的，很多人也在生存的絕境中，油然升起了希望，也開始反抗了。這也是白紙運動可以遍及中國和海外數百所大學的原因。

德國之聲：所以今年中國民主教育基金會將2022年中國傑出民主人士授予彭立發（彭載舟）？

趙昕：彭載舟獲得這個獎項是眾望所歸。其實今年也有很多很優秀的人才，但是幾乎所有的理事都一致選定了彭載舟先生。主要是出於幾個方面的原因：一個原因是中華民族真的到了最危險的時刻。而這個時刻，人們太需要榜樣和英雄的力量了，太需要勇敢者了。彭載舟先生非常勇敢，在這個萬馬齊喑，都在等風來的狀態下，他可以說一個人完成了一個驚天的壯舉，而且這個壯舉是策劃地非常周詳的，不僅有條幅，還有擴音喇叭，還有點燃的有煙的道具，包括他製作好的推動社會進步的的手冊和政綱。他提出的口號也是非常由淺入深，很有道理的，也觸動了人們的心裡面最最敏感的神經，也觸到了人們現在最大的痛點。他的口號裡有核酸，有封控，涉及到了每個人最基本的生存和自由。當然也提到了更深刻的「不要領袖要選票，不做奴才做公民」， 直指整個中共體制的弊端，非常了不起的。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壯舉，才激勵了國內外的朋友們，同道們，也才引發了白紙運動。可以說他得獎是眾望所歸，很了不起。網上也傳言說他已經被折磨死了，我們不清楚。並且我們將來也會看情況推動他獲得更多的獎項，包括諾貝爾獎。

德國之聲：白紙運動的重要參與群體是在中國高校的學生，之後世界各地高校中的中國留學生進行響應，這是否代表年輕一代開始挺身反抗，參與到公民運動中，爭取自己的權益？

趙昕：我對年輕人是永遠充滿希望的，因為年輕人永遠是最有血性，最勇敢，同時也是最無私無畏的。年老人，你看這些企業家，資產被盤剝搜刮，寧肯跳樓，也不敢反抗。社會上各種有權有勢的人被打壓，他們也是如此。為什麼呢？因為他們什麼都有了，就害怕起來了，不敢反抗了。大家都希望變化，但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意付出，都想坐享其成，都在恐懼害怕，所以大家都在等風來。但是年輕人不一樣。

第二呢，粉紅更好，事實上我對粉紅是非常喜歡和愛的，因為粉紅是真的有真情實感，愛憎分明的。只不過他們長期被中共洗腦，被中國矇蔽，被中國愚弄。他們都活在中共給他們編織的謊言中。但大學生畢業即失業，按照中共的統計，有20%的年輕人失業，整個社會陷入一種絕望之中。小粉紅甚至連看外國片都看不到，玩游戲也受到限制，上街甚至被警察攔住要查手機，所以終於觸動了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逐漸開始覺醒了。這是非常好的現象。而且覺醒的小粉紅更加愛憎分明。

所以，為年輕人點贊，將來中國人的希望，還是在年輕人身上。

德國之聲：現在這一代的年輕人進行抗議的方式和前一輩進行抗議的學生有什麼異同？

趙昕：事實上，現在這代年輕人，和我們89這一輩的抗議的人就是有很多相同點：都是年輕人，都是學生為主，都是理想主義者，這是相同的，中國代代傳承，從來不缺少勇士和具有反抗精神的人。

89年還有個特殊性，當初中共的報紙這些相對比較自由和開放，在趙紫陽先生的領導下，也報導了學生各種各樣的活動。但是現在學生們完全可以通過網路瞭解到各種各樣的訊息。

現在年輕人是網路時代，是去中心化時代的，誰都是發起者，誰都可以是參與者，誰都可以在任何地方反抗。所以這一代年輕人抗議的具體方式還有不一樣的。在國內和海外，都是年輕人自動聚集，自動發起的，是很了不起的。當然了，由於現在的時代比89年更殘酷了，所以年輕人也更加謹慎，有自我保護意思，但是也因為沒有組織，所以沒有像89年那樣，海內海外迅速組織起來。沒有組織就沒有力量。去中心化時代雖然比較自由，動員力比較強，沒有組織，還是沒有一個長期化的可持續發展的力量源泉，這也是很遺憾的，也是現在年輕人需要改進的地方。

而且現在這些年輕人很注重保護自己，這也是白紙運動被中共打壓下去的原因。當然，中共也立刻放開了疫情管控措施。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白紙運動和彭載舟先生的部分目標算是達成了。但是，最根本的，阻止中國北韓化這樣的目標，讓中國換政策換人，這樣的目標也沒有達成。甚至是開始救援被抓被捕的英雄們的目標也沒有達成，所以白紙運動還是處於初級階段。但是我們不擔心白紙運動是曇花一現，因為習近平未來的倒行逆施會不斷壓縮人生的生存空間，會不斷剝奪人們的生存資源，那麼就必然會引發越來越多，越來越劇烈的反抗。甚至軍隊內，或者體制內有良知的人也會聞風而動。

德國之聲：但是我們看到大多數的遊行和抗議的訴求僅僅只是希望減少核酸的次數，或者解除一些嚴格的防疫措施，這些訴求和希望政權交替之間似乎還有很大的空間需要跨越？

趙昕：大多數抗議主要是要求一些自由和生活權，尤其是不能強制性地封門，封樓，因為這樣的措施帶來的次生傷害太大了，不僅僅是烏魯木齊的大火，也不僅僅是貴州的大巴。絕大多數人也沒有意識到中國現在的體制糟糕到極點了，他們更多地是從生活中瞭解到要減少核酸次數，不要封樓封村。但是，人們活不下去的時候，反抗自然會開始，但是反抗也不會僅限於此，而是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像星星之火，當形成燎原之勢的時候，自然會有更多的訴求。從現在開始是很正常的。我6年前也說過，未來的民權運動，必定是從「要生存，反飢餓」開始的，但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

德國之聲：在海外的華人如果想要為今後國內可能發生的此類事件出力，有什麼好的意見和建議？

趙昕：89年的時候，海外的華人，不管是在香港，台灣，還是世界其他地方，大家都出了很多的力量，募捐了很多很多的錢，帶到國內去支援學生，支援被迫害的人。另外，世界各地的高校都成立了組織。可以說，當初的海外華人在組織力和動員力上是達到了一個高峰的。但是現在，海外的集會也沒有組織，也沒有募捐，好像似乎就平息了，這事實上是很不應該的。很多人都有想法，但是很多人都有顧慮，生怕一出面，承擔起這個責任，就會被恐嚇，還會受到中共的「長臂管轄」。我自己也線上上線下被攻擊，也被說是詐騙國內人的錢財。有公信力的人出來做這件事，必然要公開化和實名化，必然會面臨中共的污名化和攻擊。

但是事情還是要做。我希望海外的華人們，第一必須在財務資源上要做出貢獻；第二必須要組織化；第三必須要長期持續化。海外華人應該做更大的努力，更大的貢獻。

德國之聲：海外有上百所大學都自發組織了集會，還有許多人在推特這樣的網站上發布國內抗議的訊息，把內容傳達出去，您覺得這樣的舉措有意義嗎？

趙昕：那當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要做的事情千頭萬緒，實在太多了，必須每一個角度都有人想法設法去做，可以做的事情是很多的，除了我剛才說的組織化，財務募捐，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也包括海外宣傳，也包括國際動員，也包括對世界各國執政黨、在野黨、眾議院和參議院的游說。每個人擅長於做哪些方面，每個人盡力去做，當然就足夠了。但是可能的話，能夠互相開始形成合作，把熟悉的、親近的、信得過的一些人形成一種小團隊，小團體，也是非常好的。慢慢得能形成更大的組織，也是更好的。當然，加入一些已經成熟的團體，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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