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北韓棄核？怎麼棄？如何查？

德國之聲：作為一名核政策專家，您如何看待這次峰會？

趙通：在大家最關心、也是最核心的北韓棄核問題上， 我並不認為獲得了任何突破性的進展。目前披露出來的協議當中，雙方只是就北韓向棄核這個方向作努力做了一個表述。沒有規定任何的棄核的時間表，也沒有對棄核的範圍和程度作明確的定義。所以說是一個非常籠統、抽象、不具體的一個表述。我的理解是，金正恩基本上實現了他的目的，也就是在盡量長的時間內，繼續保留核威懾能力。川普并沒有實現他之前提到的要盡快實現全面、不可逆、可核查的棄核。

但是呢，雙方會面的一個重要成果是，美朝有共同的意願來盡快扭轉雙方敵對的關係，重新掀開雙方關係的一個新篇章。北韓在獲得了他的基本核威懾能力之後，下一個戰略目標就是要集中精力發展經濟建設，要與國際社會擴大交往、擴大交流，逐漸向一個正常國家、富強國家轉型。在這個基礎上，北韓領導人並不是只在意這一次與美國總統見面、肩並肩拍照合影的機會，而是把與美國保持長期正常關係作為一個戰略性的外交目標。這能從根本上逐漸緩解北韓根深蒂固的安全焦慮感，長期來看有助於解決北韓的安全關切，使北韓未來能逐步減少對核武器的依賴。

德國之聲：共同聲明中只是寫"全面棄核"，沒有寫明"可核查、不可逆轉的"棄核。這兩個詞有多重要？或者說，您認為這是共同聲明中的缺陷嗎？

趙通：我所讀到的版本只是說，北韓重申他在板門店宣言所承諾的，向實現最終的棄核作努力。只是川普在後面的記者會上說，北韓棄核的過程是可核查的，將來會有相關國際組織，會有美國派出的核查員參與相關的核查工作。總的感覺就是，我不認為美朝在這次峰會當中，對具體的核查問題--範圍、參與程度、實施的領域作了任何詳細、具體的談判，或者說有任何具體的共識。他們確實決定，在盡快的時間內，在工作層面、在技術層面，開始更具體的技術性談判。那麼這個核查問題呢，很有可能會在隨後的技術談判中被涉及。但目前來看，我不認為雙方在這個問題上形成了實在的共識。

德國之聲：有資料顯示，過去美朝達成的棄核協議也遇到核查的問題，即如何去落實北韓真的棄核。您剛才也講到，北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將保持其核威懾能力。您能否為我們簡單解釋一下？

趙通：核查是主要取決於北韓採取了到哪個程度的棄核措施。如果只是簡單的、非常表面的凍結核能力，凍結導彈項目、核項目的發展，那麼這個核查就非常簡單。所謂凍結就是不再發展相關技術，包括中止導彈試驗、中止核試驗，甚至拆毀核試驗場。這些方面的舉措是非常容易核查的，甚至不需要派核查員到當地去監督視察就可以知道對方的行為。比如說，對方如果進行了核試驗或導彈飛行試驗，那麼通過衛星、通過遠程的技術手段、通過探測地震波，都可以明確地知道。所以這個程度的棄核是很容易核查的。

那如果北韓作了更深層次的承諾，比如說，不單中止核試驗、導彈試驗，而且要進一步中止相關核材料的生產、裂變材料的生產，包括鈾濃縮的生產，停掉鈾濃縮場，停掉能夠生產鈈--也就是另外一種可以生產核武器的裂變材料的核反應堆的運行，那麼這個核查起來就更加具有挑戰性。有可能需要北韓提供一個全面的裂變材料生產設施的清單。然後，國際原子能機構有可能需要實地去觀察、去監督相關設施是否真的停止運轉了。一定情況下他們還會安裝一些監控設備、攝影頭等，可以遠程實施監督相關設施的運轉情況。

棄核越深 核查越難

再深入一層，如果北韓不但願意停止核材料生產，還願意更進一步把相關的導彈發動機的地面試車活動也停止，甚至把相關的鈾礦的開采活動也中止。甚至停止在計算機上進行有關核爆炸、常規炸藥的模擬計算活動。這方面的核查就更加困難，因為北韓那麼多計算機，理論上在任何一台計算機上都可以進行核爆炸的模擬計算。

所以核查的難度、全面性、可靠性是隨著北韓棄核承諾的程度越來越深，而變得難度越來越大的。目前來看，北韓並沒有作出非常深度的棄核承諾。我的理解是，北韓確實不希望在可預見的未來就放棄他的核心的核威懾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只是比較簡單地凍結北韓的導彈和核項目，或者是稍微更進一步，比如說不再生產裂變材料，那麼這方面的核查還是比較容易進行開展的。當然具體的細節也需要美朝的技術人員、外交官進行全面的談判。

德國之聲：根據外界所知和專家估計，北韓現在的核能力到怎樣的地步？

趙通：核能力一般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核彈頭技術，就是北韓能不能把一個產生核當量、核爆炸效應的裝置做到重量足夠輕、尺寸足夠小，能夠把它放在彈道導彈的前部。這方面，大家基本上認為，北韓已經獲得了核彈頭小型化的技術。在北韓已經進行的核試驗當中，在後期，北韓已經從試驗比較簡單的裂變核武器向試驗更加複雜、體積更大、難度系數更高的兩級的熱核武器裝置、也就是氫彈，進行過渡。也就意味著，至少北韓對於這種簡單的裂變核武器的小型化，已經比較有信心了。所以，北韓應該是已經具有可用的核彈頭技術。

另外一個關鍵的能力就是，核武器、核彈頭的投遞裝置，也就是我們經常所講的導彈、尤其是以彈道導彈為主。這方面，北韓已經成功發展了多型射程不一的彈道導彈，從短程、中程、中遠程一直到洲際導彈--射程大於8000公里、甚至上萬公里的導彈。洲際導彈北韓成功進行了三次試射。至少它的投送能力，已經可以確保把一個比較重的載荷有效投送到美國本土這個距離。

關鍵詞：再入飛行器

投送能力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現在外界有一定質疑的是，北韓是否已經掌握了核彈頭再入飛行器的技術。再入飛行器的意思就是說，在核彈頭重入大氣層、要抵近目標的這個過程中，它會隨著與大氣層的摩擦產生巨大的熱量、巨大的震動等等。有沒有可能這一個保護核彈頭的這個再入飛行器能夠承受住這一些外在的熱量和震動，確保內部核彈頭完整，可以在預定的高度正常的起爆。這方面是有爭論的。北韓對於再入飛行器技術是否過關沒有進行過真正的檢測。甚至北韓人自己可能對其再入飛行器的成熟度都沒有很高的信心。因為北韓本身不具備非常完備的收集來自下降過程中再入飛行器數據的能力，尤其是當再入飛行器落入地平線以下之後。

但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關鍵，因為只要美國-北韓的主要對手-拿不準北韓的再入飛行器技術是否過關，美國就必須把它看作一個真實的威脅。從這一點上講，即使一個不那麼可靠的再入飛行器，也能夠為北韓提供基本的戰略威懾能力。所以從這個角度講，北韓已經實現了基本的針對美國本土的戰略核威懾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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