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國經濟增長尚未走出低谷
2019年12月16日德國之聲:中國近幾個月經濟數據似乎比預期的好,尤其是工業生產,這說明貿易戰的影響有限嗎?
沈凌:我們這次看到的數據基本是比較樂觀的,特別是PMI,其它的增加值和消費也都不錯。一個原因可能是去年的基數比較低,看同比的話(11月)增幅的確高於上月,但是如果整體看過去兩年,還是在低谷徘徊,漲幅沒有跳出低谷的趨勢。
我不認為這證明貿易戰影響有限。因為貿易戰的影響不會那麼明確體現在每個月的經濟起落上。從大的層面上看,貿易戰對GDP的影響本來就不大。它是一種更長遠的影響,而非短期的情緒式影響,比如說對股市。它對GDP的發展影響並不大,畢竟我們對美出口只佔整個出口的一小部分,依賴度不像以前那麼大了。
而從下半年開始,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其實已經有一點轉向了。比如政府專項債券的使用已經提前了,就是說我們已經在用明年的額度了。這樣的積極的財政政策都是有利於拉動經濟從低谷向上爬升的。貨幣政策上也提出"逆周期操作",這樣也會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所以我更多認為,一方面是短期宏觀經濟政策的影響,一方面去年較低的基數,加起來表現在11月的經濟數據上。
德國之聲:官方總結今年以來的經濟形勢是"穩中有進",您覺得進步在哪裡?
沈凌:一直在說的"穩中有進",當然是一種官方的措辭。我想主要就是證明我們的增速還是維持在中等水準,不是迅速下跌。因為迅速下跌對整個經濟的殺傷力會很大。GDP增幅從原來的百分之八點幾到七點幾再到6,是經過幾年的逐步下降,這樣對經濟的短期衝擊比較小,讓我們有更多時間去改善經濟增長品質,減少對就業、社會穩定等方面的衝擊。或許可以這樣理解"穩中有進"。
德國之聲:有專家提出今後的目標將是"保4爭5"的說法,您對這個數字怎麼看?
沈凌:"保4爭5"這個還沒有聽說過,應該還不存在吧。因為如果真的要跌到(百分之)四、五的話,衝擊會非常大。剛才我說到逐步下跌,這個逐步的過程中就是在釋放經濟增長的壓力,另外就是同時考慮就業的壓力。我們面對的就業壓力其實是在逐步減緩,因為我們的人口壓力正在減小,生育高峰已經過去了,現在很多領域甚至出現了勞動力供應短缺的現象。一方面GDP的總量上升了,一方面就業人口壓力減小了,所以現在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比以前高增長的時候,從解決就業角度看,應該是可以更從容。
因為現在GDP的總量大了,現在的一個百分點所創造的GDP絕對值比以前的兩個或三個百分點創造的要大得多。而進入就業市場的新增勞動力又減少了,所以在解決就業、社會穩定方面,現在6個點的增長速度(發揮的作用)已經遠遠可以超過以前的7個、8個點。所以從穩定社會角度來講,共產黨政府沒有那麼迫切一定要"保8",覺得現在6也是可以接受的數字。
德國之聲:有外媒分析認為中國刺激經濟的舉措比過去更謹慎,是這樣嗎?
沈凌:我們現在的刺激經濟政策,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宏觀經濟政策,的確是比以前要謹慎很多。特別是相對以前那個"4兆"刺激政策的時候,謹慎多了。4兆的刺激政策雖然短期效果很好,但長期的隱患很大。現在無論是學界還是政界,對這一點的共識還是比較大的。表現在目前的短期的宏觀經濟政策上,無論是產業還是貨幣政策,確實比以前謹慎很多。
而中國的問題其實一直是:我們可以運用宏觀經濟的手段來提高一點經濟的增速,這些都不是問題。我們的問題其實是長期的問題。也就是說在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中,我們怎麼樣去把握改革開放的力度,促使我們長期的結構繼續向好,長期的經濟增長潛力繼續發揮出來,這是最關鍵的。
德國之聲:如果說,現在的經濟形勢足以讓中國政府比較"淡定",那您認為中國未來經濟發展中的哪些問題是亟需解決的?
沈凌:我想我最近兩年一直在說的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現在經濟增速,是六或者五點五或者6.5,問題都不是很大。但是我們能不能夠真的在這樣的逐步降速的過程中間,把我們長期的,以創新驅動的經濟增長潛力的這個結構調整好,或者說轉型升級升級好。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現在的經濟越來越需要自主創新,但這個是我一直覺得很悲觀的地方,那就是我們中國的大學體制、科研體制、智慧財產權保護體制、金融市場,到目前為止,都還看不出來有多麼大的改觀,能夠使得我們中長期的經濟增長能夠越來越多的依賴於我們的自主創新。自主創新一定需要直接融資市場的支持,需要智慧財產權保護的機制,需要我們大學和科研機制的改善,但是這些方面都沒有非常好的訊號。只有金融市場,我們現在在試圖通過科創板,重新把一五年失敗的那個創業板的註册資本撿起來,這個已經耽誤了四五年了,耽誤了一屆政府的時間。
其他方面的我現在還沒看出來,所以從中長期來講,我還是比較悲觀。短期來講,我其實反而是比較樂觀,因為現在我們宏觀經濟政策運用的空間是很大的,因為前段時間忍受了經濟增長速度的下滑,而沒有採取非常激烈的宏觀經濟政策,那麼就意味著宏觀經濟政策在未來使用的餘地還是很大,如果是需要的話,把增長拉到6.5,甚至拉到七,都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長期的趨勢,改革的動力何在?改革未來的著力點在哪裡?現在還不太看得清楚。
沈凌,德國波昂大學經濟學博士,現執教於上海華東理工大學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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