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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中國已無空間繼續從事維權行動

William Yang 採訪記者
2020年7月17日

中國的公民記者盧昱宇4年前因創辦專門紀錄維權事件的平台「非新聞」而被中國當局以「尋釁滋事」罪判刑四年。他上個月中獲釋出獄,居住於貴州。他在接受德國之聲訪問時表示,隨著中國大環境越來越糟,國內已無空間繼續從事維權行動,得靠境外人士來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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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A Newseum in Washington Protestbanner Pressefreiheit China
圖片來源: Getty Images/AFP/P.J. Richards

德國之聲:可分享一些您被關押期間,在看守所內的情況嗎?

盧昱宇:有一次是是因為我晚上睡覺時,他們燈都不關,因為燈在頭上我睡不著,所以我用衣服蓋在頭上,希望能夠睡著。女警便要我把衣服從頭上拿下來,他說半天我拒絕,結果她另外叫了兩個男警察上來,我仍然沒拿下來。他們第二天早上開門要點名時,有一個找藉口叫我站好,我說我站不好,結果他就踢我,我就反抗,然後我打不過他們,我就大喊共產黨打人,他們也怕所以就算了。我開始絕食,絕食的第三天,警察進來,我就當著警察罵,那個警察也害怕出事,沒說什麼。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還有一次是發生在另一個看守所,當時快過年,他們有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早上八點到看守所把我叫到一個審訊室,然後坐到老虎椅上,並開始給我洗腦,每天都這樣。他們輪流都給我說各種故事丶放別人認罪影片丶還有其他凶殺案。洗到快接近一個月時,我開始出現幻覺,每天心情很差,我覺得在裡面很難受。正好那天他們進來查監獄,他們進來我不能看他們,我必須把頭低下看地上,我沒低下,一個警察叫我把頭低下,正好那段時間我心情不好,我說我低不下來,他就踢我一腳,踢了我之後我就順手拿一個裝手的瓶子,我就砸他臉,結果他就被砸傷了。

別的警察沖過來,把我按到地上,然後扭我的腳跟手,然後七八個人把我提到外面一個老虎椅,坐了三個小時。後來又給我上了腳煉,他們想叫我帶著腳鐐走,我拒絕,結果他們把我抬回審訊室,然後把我丟到床板上,當時我戴著腳煉跟手銬,然後他們四個人把我按到床上,一直打我。我動不了我只能朝他們吐口水,其中一個踩我的小腿,他體重很重,可能180斤有,然後我相當疼, 我繼續吐口水,他也使勁的踩踩踩。

當時我疼壞了,叫他們乾脆把我弄死,接著他就說他不做警察的那天要弄死我,我也不怕我說,你不弄死我我就看不起你。別的警察看情況有點害怕,就把我們勸開。我開始絕食,到了第三天,他們領導都來了,問我有什麼要求,法醫還來驗傷。我沒什麼要求,我要那個警察跟我道歉,他們可能考慮半天,叫他過來給我道歉。這件事便結束了。

德國之聲:是什麼信念讓您不認罪?

盧昱宇:當時我的信念是因為我紀錄維權不是一時沖動去做的事,因為「非新聞」是我花了將近四年所產出的心血,過程是很辛苦的。我每天平均下來都做八小時,而一天我都不能落下來。每天我都要蒐集網上證據與相關資訊,因為第二天這些東西可能被刪掉找不到了。能做到這樣是因為我自己喜歡做這件事,我也有非常大的興趣去做。做了這麼多年,如果我認罪等於我否定自己,等於把自己的信念推翻,我覺得這可能會少坐兩三年牢,但我出來之後肯定會後悔。

當時我有考慮到這些,所以我的底線就是我不認罪。之後有一次他們把我的案件升級至「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當時會被判7年以上的刑期,但我還是沒有認罪。後來他們又發完檢察署,又改為「尋釁滋事」,判入獄四年。檢察官每半個月就會來找我一次,就會問我已經給我機會,說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又說如果我不認罪就會判我很重。

德國之聲:此前有媒體報導稱您當年非新聞的共同創辦人李婷玉仍下落不明,請問目前仍是類似的狀況嗎?

盧昱宇:我這幾天已與她媽媽聯繫上,她與她媽都說她已經有了新生活,很明顯就是希望我不要再去影響她。但我跟她媽媽說希望可以親自聽到李婷玉告訴我,畢竟我們當年一起三年多的時間沒有分開,感情也很好。

我不知道我在坐牢期間,她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希望能親自聽到她過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當天晚上李婷玉打給我,親口跟我說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然後便一直哭,並說對不起。我當時也不忍說什麼,只能說我尊重她的選擇。因為當一個女孩子要獨自面對國家機器,她能做什麼選擇呢?

德國之聲:如果您現在回想當年在做「非新聞」的過程,您覺得這個計畫當時在中國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盧昱宇:「非新聞」主要就是紀錄維權事件,做了這麼多年,我覺得在網路上我也幫不了那些當事人,我唯一能做的是把這些事紀錄下來,不要讓它消失,因為中國很多這樣的事,而大多數都無聲無息地就消失了,很多事件根本沒人知道。我當時的想法是我要將他們紀錄下來,因為這是一段歷史。

我覺得有興趣的,也可以把這些資訊當作是社運研究的資料。說我想透過「非新聞」去幫助當事人,可能就是太天真了。我差不多紀錄了七萬多起維權事件,我只能幫他們記錄下來,不要讓他消失。然後你也提到疫情,在中國的體制下,我認為紀錄維權事件根本無法生存下來。

現在這個環境,比以前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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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昱宇說,中國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空間讓與非新聞類似的組織運行圖片來源: fotolia/mezzotint

德國之聲:您現在還會想要重新發展非新聞所從事的事情嗎?您認為中國還有這樣的空間讓與非新聞類似的組織繼續運行嗎?

盧昱宇:我當然不自覺會往這個方面想,因為我非常喜歡做這件事。但現在要去做這種事,得做一個長遠打算。我不能因為為了做這件事而去做,因為我做了可能半個月或20天不到,我就會被抓進去。這是我自身要承受,而且也沒意義,因為我做半個月就做不下去。

我認為現在中國國內已經沒任何空間做這件事,現在連在網路或推特上說句什麼話,很快中國政府就會找上門。我覺得如果境外有人願意做這件事,他們還是可以做。因為在中國國內做已經做不長了,做沒多久就被抓起來。

德國之聲:您獲釋之後,你能自由的到中國各處嗎?還是你的人身自由上有某種程度的限制呢?

盧昱宇:我沒辦法去北京丶上海與新疆,然後因為他們已經記下我的手機號碼,所以如果我去外地的話,我要通知他們。他們這幾天都陸續有來找我,但大體來說,我的情況比其他獲釋的異議人士好一些,可能因為我性格比較剛烈,在看守所也多次絕食,我也沒表現出我怕他們。

他們可能瞭解我這樣的性格,所以對我說話都很客氣。上次他們來找我,希望到我住的地方坐下來談,我表明說我不希望他們到我住的地方,我們就在大街上談。他們目前都沒有過分強迫我做什麼,不過仍有些許限制。

德國之聲:您接下來對於生活有沒有什麼計劃?

盧昱宇:我希望找方法治好抑鬱症的情況,每天定時吃藥與鍛煉身體,花點時間學英語跟看書。現在能做的大概就這些, 我現在因為被檢測出有重度抑鬱,所以我每天心情還是蠻難受的,也睡不著覺。我每天只睡一兩個小時,吃藥後可以睡到四至五個小時。

現在最緊要的問題是我怎麼在這種環境下不抑鬱,我目前仍不知道有什麼好的方法,可以改善抑鬱的情況。

盧昱宇是維權平台「非新聞」的創辦人,於2017年以「尋釁滋事」被中國當局判刑入獄四年,今年六月中剛獲釋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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