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評論:北京在培養資本主義的「抗震「能力
2023年7月9日(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商務部本月初表示,從8月1日開始,中國的化學品供應商必須申請政府許可證才能出口38種產品,包括氮化鎵(GaN)和二氧化鍺(GeO2)。為運送一些鎵和鍺化合物而申請許可證,也必須確定進口商和最終用戶,並規定這些金屬將如何使用。北京不排除可能擴大遏制範圍,將其他材料納入其中。譬如銦化合物,這也用於半導體生產。
制裁的時間點和對象
儘管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毛寧重申,中國的出口管制是依法進行的,不針對任何特定國家。但前商務部副部長魏建國則一語道破其實質。他認為,這一舉措是北京經過深思熟慮的重拳出擊,「不僅能打得某些國家慌,還會打得某些國家疼」。魏建國還強調,「這只是中國反制的開始,中國的制裁手段和種類還有很多。如果對中國高科技限制繼續升級,中國的反制措施也會進一步升級。」
實際上,如果人們注意一下該規定宣佈的時間點,就足以使人察覺其針對的對象。首先。宣佈制裁的時間也正值美國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訪問中國之前的一兩天。同時, 荷蘭政府於6月30日表示,它將要求世界上最大的晶片製造設備生產商ASML為其DUV光刻系統的運輸申請出口許可證。該要求將於9月1日開始實施。而在荷蘭的禁令之前,日本政府在5月表示,它將從7月23日起限制23種晶片製造設備的出口。最後,今年3月歐盟提出《關鍵原材料法案》,要求確保綠色技術所需的關鍵礦物供應,其中鎵和鍺都屬於「戰略」類別,被認為對歐盟實現綠色和數字轉型至關重要。北京並不喜歡這種政策。而北京的新措施發表後的第二天即7月4日,中國單方面推遲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波瑞爾下周訪華行程的消息。
中共製裁的本錢
鍺和鎵是非天然存在的金屬。相反,它們通常是其他金屬精煉的副產品。如同半導體本身,該材料具有明顯的軍用和民用意義。鍺有多種用途,包括在太陽能產品和光纖中。這種金屬對紅外輻射是透明的,可用於軍事用途,如夜視鏡。 鍺用於光纖產品和夜視鏡,而鎵是半導體的一種關鍵材料。氮化鎵是一種用於生產第三代半導體的原材料,主要用於電網、電動汽車和電信基站。氮化鎵微波射頻晶片用於導彈、雷達和電子對抗措施,旨在通過其在高溫和頻率環境中的工作能力來欺騙雷達。
中國地質科學院礦產資源研究所2020年的一份報告顯示,目前鎵的世界總儲量約23萬噸,中國的鎵金屬儲量居世界第一,約佔世界總儲量的80%至85%。美國地質調查局2016年發布的一份統計顯示,全球已探明的鍺保有儲量僅為8600金屬噸,其中美國佔全球的45%,其次是中國,佔全球鍺儲量的41%。
根據海關數據,2022年,中國鎵產品的最大進口國是日本、德國和荷蘭;鍺產品的最大進口國是日本、法國、德國和美國。
北京對鍺和鎵的壟斷地位即制裁的本錢實際上還是跟稀土的情況類似。
譬如說,中國鎵的市場主導地位是2012年原生鎵大量過剩充斥市場後削減其產量後確立的。眾所周知,中國則以低下的環保要求、國家補貼、使其能夠以其他地方經營者無法比擬的成本出口加工礦物,包括較低的成本生產鎵和鍺。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鋁氧化物生產能力和鎵提取技術。香港《南華早報》稱,中國還是鎵、鍺兩種元素的最大生產國,其鎵產量佔全球95%以上,鍺產量佔全球67%以上。
實際上,並非其他國家沒有能力生產這些金屬。比利時、加拿大、德國、日本和烏克蘭均可生產鍺。日本、韓國、烏克蘭、俄羅斯和德國同時也生產鎵。但全球只有幾家企業有能力按照所需要的純度提煉生產鎵,其中一家在歐洲,其餘的均在日本和中國。
關鍵在於,三十多年的全面的全球化,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似乎習慣了這種「髒活給中國干」的做法,再加之在和平的環境下,地域政治概念淡薄,於是都樂於把生產和提煉鎵和鍺讓位給中國,而中國又利用其產量大、成本低的優勢,擠走了國外的競爭者。譬如德國和哈薩克斯坦分別在2016年和2013年停止了鎵的初級生產。這才使得中國建立壟斷的地位。
據行業機構 "關鍵原材料聯盟 "稱,中國生產世界上60%的鍺和80%的鎵。根據歐洲工業協會關鍵原材料聯盟(CRMA)的數據,中國的鎵產量約佔全球總產量的80%;鍺產量約佔全球的60%。
而現在,那些越是地域政治意識不強的國家,對中國原材料的依賴就越明顯。根據德國聯邦地球科學與自然資源研究院(BGR)的數據顯示,2022年中國向德國供應27噸的鎵,佔德國進口總量的55%,而鍺則是3噸,佔進口總量的75%。
隱藏在制裁中的意圖
表面上看,中共的做法是一種以牙還牙的表現,但北京領導人有著一個更長期的設計。北京實行這種系統性的制裁,為的是提高西方國家晶片的製造成本,從而給中國企業創造時間和空間,以便在打造越來越小的晶片尺寸的關鍵競賽中迎頭趕上。通過對原材料出口的限制,能對美國和日本晶片製造商的成本和利潤施加影響,從而降低他們的競爭力。
當然,如此做法,對西方國家的軍工發展也會有一定的影響。路透社6日報導,美國防部發言人表示,美國擁有鍺的戰略儲備,但目前沒有鎵的庫存儲備。美稱中國出口管制或減緩美軍事生產效率。
北京期待的是,通過這種手段,迫使西方企業的大老闆們對其政府施加壓力,從而使其收回那些對中國制裁。庫克、馬斯克、比爾.蓋茲等美國大企業高管,對中國的訪問,都是這裡的劇本的一部分。習近平政府的思路是,中國畢竟是世界最大的半導體市場,晶片銷售規模約佔全球的1/3,很多西方企業肯定會考慮中國的制裁帶來的結果,或許改變現有的做法。
制裁的成功率並不大
所謂的制裁成功率,實際上就是指是否達到上述的一些目標。 北京的做法是否能借此助一把中國自己的半導體行業,這過4、5年就能看出來了。 但在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出口控制等問題上,實際上,北京領導人心裡明白, 中美關係再也回不到過去。
相反,北京新規定實際上是在進一步告知西方,應該努力確保自己的供應鏈,並建立自己的國內晶片產業,將重點放在自己傳統上的強勢領域。
當然,應該承認,中國制裁在短期和中期內會給西方國家一定的衝擊,原材料價格上漲,是不可迴避的。認為會有另一個國家在短期甚至是中期內可以取代中國的想法,是不現實的。中國一家鍺生產商透露,在限制令出台後,他們收到了大量來自美國、日本和歐洲買家的咨詢,產品報價也在一夜之間飆升。即便台積電在一份聲明中表示:「經過評估,我們預計對鎵和鍺這些原材料的限制不會對台積電的生產造成直接影響」。但他們生產的晶片成本的提高在短、中期內也是不可避免的。
中國在上世紀90年代首次對稀土實施了出口限制。這給對中國供應高度依賴的日本企業帶來了壓力。事態在2010年發生了變化,作為對中國漁船與日本海岸警衛隊在雙方都聲稱擁有主權的島嶼附近發生相撞事件的回應,中國暫停了對日本的稀土出口。這一事件引發了尋求替代中國供應的競賽。隨後,澳洲和美國的稀土產量增加,導致中國在全球礦物生產中的份額從2010年98%的最高點跌落到2022年的70%。顯然,中國過去試圖通過限制出口來提高全球價格。而更高的價格反過來又刺激了各國重新恢復原材料的生產和競爭,這樣,勢必使中國以外的採礦和加工企業更具成本競爭力。 而如今的新出口禁令過幾年肯定會以如此的結果而告終。
本文作者張俊華為徳籍華人政治學者,在德國生活三十餘年。他曾就讀於德國法蘭克福大學,並獲得哲學博士學位。此後曾執教於柏林自由大學等高校。現為法國Ecole Universitaire de Management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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