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爾比：無法想像的痛苦

德國之聲：您進行了幾乎一年的深入調查。您覺得對北韓每天都在發生的殘酷行為是否有基本全面的掌握？

基爾比（Michael Kirby）：委員會2013年3月就成立了，但真正開始工作是在7月的時候。所以只有七個月的時間。報告很全面，有300頁，圍繞侵犯人權的主題，對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提出的八點目錄予以回答。

委員會當然也向北韓提出請求，參觀我們的證人認為監獄集中營的地點，以及衛星圖片顯示的相關地點。但北韓方面予以回絕。因此，我們在東京、首爾、倫敦和華盛頓詢問了證人。

我肯定還有一些領域是我們不完全瞭解的，但我想，我們的畫面已經相當完整了。很肯定的是，我們已收集了足夠的證據顯示北韓過去和現在都存在侵犯人權和反人類的罪行。為這些罪行負責的人必須受到國際社會的追究。訊息已經擺在面前，如果有行動的意願，可以在此基礎上針對相關責任人提起司法訴訟程序。

德國之聲：北韓侵犯人權的程度是否超出您的預期？

基爾比：坦率地說，此前我對北韓並不瞭解。我不是北韓問題專家。我是作為法官接受這一任務的。我對北韓並無敵意，無論是調查之前還是過程中。但證人的證詞明確顯示出北韓領導層的卑劣低下，以及特別是監獄集中營帶來的巨大痛苦，超乎我的預料。還有飢饉，直到今天，北韓仍有27%的嬰兒營養不良，這對他們的一生都造成後果。還有對女性、基督徒以及任何被懷疑對領導層的政治路線持批評態度的人的歧視程度，都是我沒有預想到的。

德國之聲：您曾將北韓的罪行與納粹二戰時的罪行相類比，相似之處是在哪裡呢？

基爾比：這個比較其實並不準確。納粹犯下的大部分罪行是出於種族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在北韓也對基督徒有歧視，但很少有證據顯示存在出於種族主義的歧視。有證人對北韓的"種族純潔"思想作證。比如，北韓女性逃往中國並因中國男子懷孕，如果她被抓住遣返北韓，她的孩子將受到極大的歧視。一位女性向我們講述，她被迫將嬰兒的頭放入水桶中，直到孩子溺死。

真正讓我聯想起兩者相似性的，是另一位證人的證詞。他講述一座政治犯監獄集中營的情況。他的工作是，處理餓死的囚犯遺體。但他並無必要的裝備。所以，他將這些遺體焚燒，骨灰和殘餘物用作附近農田的肥料，他說，是很好的肥料。這不得不讓我聯想起童年時見到過的畫面，二戰末期，集中營的大門打開，我們當時以為，那樣的事情不會再重演。但我們現在收集到的證詞顯示，北韓的監獄集中營中有極其相似的畫面。

德國之聲：您發表報告前，也向北韓政權寄送了一份拷貝，並向金正恩本人致信。您認為他會予以回應嗎，還是說這是象徵性的舉動？

基爾比：我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們多次向北韓政權和最高領導人致信。我們的報告完成後，也按照法治國家程序的規定，向北韓領導層寄送了一份拷貝。所以，我們也曾直接與金正恩聯繫。迄今為止，他沒有回應。北韓政權稱，報告裡全是謊言，提供證詞的是"人渣"。除了北韓之外，其他國家的人們都可以上網看證人的證詞。人人都可以自己判斷其可信性。

我們有義務向北韓最高領導人發出警告並告知，根據國際刑法，為反人類罪行提供幫助而不是予以阻止的人也會受到追究。

德國之聲：您詢問了300多位證人、生還者和專家。哪個故事讓您最感動？

基爾比：要指出某個故事很難，因為有太多令人震驚的陳述。有一位我們在首爾詢問的金太太。朝鮮戰爭時，她與丈夫住在南北北韓邊界。因為害怕北韓士兵帶走她的丈夫，她就把他藏在家中。起初，北韓士兵沒有發現。但後來，他犯了一個錯誤，過早離開藏身的地方。結果北韓士兵又回來了，發現了他並把他帶走了，估計帶到了北韓。從那之後，金太太再也沒有聽到丈夫的音訊。她說，每一天她都在回想當初最後與他在一起的時刻。她希望能抱住他的脖子，告訴他有多愛他。

像這樣痛苦的故事，由普通的老百姓用最平凡的語言講出，打動了我。我想，不單是我，還有大眾。反人類罪行令人厭惡。聯合國對北韓的調查委員會報告中的證據，令人產生這樣的感受，也應當有一份決議、一個答案。

基爾比（Michael Kirby）是三人組成的聯合國北韓人權狀況調查委員會負責人。此前他曾任澳洲最高法院法官。

採訪記者： Esther Felder 編譯：苗子

責編：李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