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明報》40年政治漫畫 尊子：希望就在轉角位

（德國之聲中文網）「能不斷畫了40年，回想都覺有些神奇。我想是香港這個城市的土壤與空氣碰巧容納得到吧？」香港政治漫畫家尊子在《明報》連載漫畫、針砭中港時政長達40年，該報週六（5月13日）刊載最後一期專欄，「尊子漫畫」與「乜議員」走入歷史。

儘管多次遭當局點名批評，尊子的告別之作仍不改本色——最後一期「尊子漫畫」中，一幢幢寫著「不須民主成份」的歪斜巨樓，壓在「區議會」牌匾之上。對白寫著：「用『必』字才屬僭建，用『不』字唔算係！我話嘅！！」諷刺香港整頓區議會，直選席位銳減至歷史新低的2成。當局官員卻指，《基本法》未列名區議會必須由選舉產生，增加民主成分是「僭建」（違建）；另一專欄「世紀版乜議員漫畫」，三格漫畫全無對白，描繪風雨漸大，天色漸暗，兩人撐傘同行。

停刊前夕，尊子接受DW採訪。儘管失去最後創作陣地，他仍表示：「《明報》能堅持刊登爭議的漫畫至今，己比其他尚存的報紙好得多。」

當局「不斷加壓」

尊子本名黃紀鈞，自1983年開始於《明報》連載作品，以諷刺香港與中國政治聞名，畫筆熱辣犀利，亦能溫暖如煦。過往曾於《蘋果新聞》、《壹週刊》等創作，後皆陸續停刊。《明報》是尊子在香港主流傳媒刊載專欄的最後之地。

過去半年，香港當局六次點名抨擊尊子漫畫「譁眾取寵」、「恣意抹黑」，做出「偏頗、誤導並且失實的指控」等。最近一次是本週「尊子漫畫」批評香港整頓區議會，遭香港民政及青年事務局長麥美娟批評，《明報》隨後宣佈自本週日（14日）起停刊尊子漫畫。

停刊消息見報後，香港保安局長鄧炳強指，若有平台被人利用，相信編輯亦不樂見，認為這是「負責任做法」。

在被問及是否有具體事件觸發積累多時的停刊壓力，以及如何回應鄧炳強說法時，尊子向DW表示：「官員自說自話，常求『效果』重於『內容』。在我看來，官員可能失去耐性，為求速效，不斷加壓，有點荒腔走板都不計較了⋯⋯。 」

「尊子漫畫」最後一期刊載，《明報》編輯室以「編按」形式多謝尊子40年來「一起見證時代的變遷」，但未提及停刊原因。此前，尊子曾向媒體表示，停刊原因「大家都知道壓力從哪裡來。壓力越來越大之下，無奈之下才有了這個決定。」

新聞與創作自由收窄

香港2019年爆發反修例運動，中國於2020年出台《國安法》，其後香港的新聞與創作自由空間不斷收窄，尊子停刊風波再次引發廣泛討論。

目前定居台灣的香港政治漫畫家vawongsir認為，事件突顯香港政治漫畫空間再次萎縮。他說：「老師的作品一直跟著我長大，一直看他的作品長大，所以就覺得過去那麼多年，香港還是好像可以有一些自由，可以批評政府或者是給政府意見，但到了《國安法》之後到了現在——真正就是今天——真的覺得連一個算是傳統吧，連我們（政治漫畫）這一塊都沒有了，都不允許再用幽默的方法去批評政府，或者是給政府意見都不行的。所以真的覺得，香港真的沒有什麼自由或者是人權可言。」

尊子漫畫宣佈將停刊後，vawongsir發佈作品，畫中寫道「今日香港，明日報紙」。vawongsir告訴DW，香港新聞如今多受審查，他藉此表達：「其實我們都不知道看什麼，或者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看了。」

根據無國界記者最新的「世界新聞自由指數」，香港在全球180個國家和地區排名第140位。2019年，香港還是73位。

《明報》下架尊子漫畫，香港記者協會發佈聲明表示「痛心」，批評「坐擁龐大資源及公權力的特區政府連番狙擊一介文人，反映本港容不下批評的聲音；傳媒機構或擔心刊載的內容再遭到猛烈批評或被指違法，從而加劇自我審查，損害《基本法》所保障的新聞及言論自由空間，對社會百害而無一利。」

對此，香港行政長官李家超回應，香港有新聞自由及言論自由，但必須反對任何失實、偏頗、誤導或污衊的訊息，負責任的傳媒機構也要考慮提供給市民的訊息，是否符合公眾期望，傳媒機構應向社會負責；至於有港媒報導，尊子相關書籍隨後也遭公共圖書館下架，李家超表示，圖書館有專業人士審視，書籍有否違反法律，或對社會帶來不良影響。

尊子：沒考慮離開

香港歷經巨變，vawongsir不諱言對於香港本地政治漫畫的前路悲觀。近年，包含vawongsir、阿塗與黃照達在內，多位香港政治漫畫家陸續離港。vawongsir告訴DW，尊子被迫離開《明報》只是一個例子，「相信明天或者後天繼續下來 ，會有其他不同的例子證明香港現在是沒有自由了。」

不過對此，尊子本人似乎更加達觀。他向DW透露，漫畫生涯至今，除近年外「都沒遇過認真的警告或威脅。今環境有別，被捕風險估計50/50。」他並未言明近年遭遇哪些警告或威脅，但表示儘管如此，「至今沒考慮離開」。

vawongsir亦向DW透露，停刊消息傳出後，他曾聯繫尊子。據他所述，尊子告訴他：「不用擔心啦，叫大家加油啦，就繼續努力了。」vawongsir表示，過去自己的創作受到當局投訴，尊子也鼓勵他繼續畫下去。如今海外創作者仍會持續筆耕，「幫沒得說話的香港人，講他們想講的東西」

根據《明報》，尊子稱暫時沒有計劃在其他平台畫政治漫畫。

見證「香港故事」

現年68歲的尊子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自1980年代一腳踏入政治漫畫創作之路，其職業生涯亦見證了香港歷史變遷。他在《明報》刊載的第一幅漫畫，即描繪港人對於中英談判香港前途的不安。

作品中，寫有「H.K（香港）」的風箏飄搖空中，象徵中國、英國的兩名男子在地上緊抓著風箏線，各據一方，對白則寫著「問蒼茫大地，誰主浮沈」。

香港傳媒人譚蕙芸在臉書發文評價，「尊子的作品橫跨了香港四十年的歷史，見證了八九十年代中英談判時，香港人像風箏被中英兩方拉扯的心情；歷任領導人，包括鄧小平、江澤民、習近平，到回歸前的港督彭定康等，都成為他筆下主角。」

80年代期間，尊子也曾為親北京的《大公報》旗下的《新晚報》作畫。尊子憶述，那是一個思想與漫畫活躍起來的時代。他告訴DW：「80年代鄧小平復出，提出開放改革，國內民間也漸解放思想，連漫畫家也再活躍起來，打破很多思想禁忌。香港的左派報章，也都跟隨大勢開放起來，有不少介紹西方新思潮的文章，漫畫園地也忽然多了，甚至開闢『漫畫版』，供職業及業餘畫家投稿，輕鬆說笑或嘲諷時弊都有。」

走過開放與收窄的四十年，被問及哪幅作品與時期令他印象最深刻時，尊子告訴DW，「每個時期都有重要事件發生，難忘作品難以舉例」，但漫畫的特點，是能把複雜的事情濃縮，「以最經濟的圖像表達出來，『動情』與『說理』俱在。」

日前，尊子向媒體表示，停刊也是今時今日「香港故事」的一部分，但「縱是崎嶇，仍有前路。」前路未知，尊子認為漫畫形式仍有很多可能，他向DW表示，「相信香港每一位創作人都在訴說香港的故事中。」

除在《明報》贈言讀者，「自由的花園需要自由的土壤。市民日常生活上的一切，都是這城市的『土壤』。大家一起努力吧。」他也告訴DW：「世界政治經濟發展經常有令人驚訝的新形勢出現，亦經常衝擊著細小地方的政治軌跡，『成功』時可盡情高興，『失敗』時也不用氣餒，說不定希望就在轉角位，等待我們。」

（DW記者 Phoebe Kong 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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