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割裂」海外華人
2022年3月5日(德國之聲中文網)戰爭開始的第三天,在美國田納西州工作的華人Maggie(化名)說自己實在忍不住了,買了新手機,「不裝微信,不裝一切和中國有關的東西」。她老家離爆發「鐵鏈女事件」的徐州豐縣不遠,她自嘲地說,豐縣生育了八個孩子的女性被鐵鏈拴住的影片曝光之後,她本以為中學同學群裡會熱烈討論這件事,沒想到大家紛紛保持沉默,而當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後,同學們因為戰爭都非常興奮,熱血沸騰地表達支持,希望中國可以有樣學樣「武統」台灣。她震驚於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竟然會有「俄羅斯善意入侵,烏克蘭惡意抵抗」這種言論。已經移民的她覺得既憤怒又絕望,同時也覺得「世界不會好了」。Maggie此前還曾計劃等疫情緩和之後,回中國和這些曾經玩得很好的朋友歡聚一堂,但現在她已經退出這個同學群,也直言,看到了他們這些言論之後,以後連和他們一起吃吃喝喝都不太可能了。
住在德州的張玉(化名)也同樣經歷了和老同學「割席」的不捨與痛苦。她有不少在就讀新聞系之後在中國從事內容創作方面工作的朋友,當她看到這些朋友不經過事實核查就相信俄羅斯衛星社和RT(今日俄羅斯)——這兩家媒體因為在戰爭期間發布俄羅斯官方炮製的假新聞被許多西方社群網站制裁——的「新聞」時,忍不住和這些朋友進行探討。但是談話過程並不愉快,在對方堅持認為這場戰爭不是「侵略」之後,她意識到也沒有什麼繼續討論下去的必要了。田納西州的Maggie也表示,在國內的朋友繼續和她討論俄烏戰爭時,她亦表示「為了我們的友誼,就不要聊了」。
記者在微信群和朋友圈裡目睹,許多海外華人提到不得不在微信好友中刪除那些持續轉發被證明是假新聞的內容的「好戰分子」。朋友Tony在私下給記者看了一位共同好友兼業內受人尊敬的前輩支持普丁發動戰爭的發言,直言沒有想到。在加拿大做記者的徐露在自己的推特寫下」我從中國社群網站上看到了很多支持戰爭的爭論,太刺耳了。人們會這樣談論戰爭讓我心碎,」
曾經在中國做過微博內容審查,網路内容營運的劉力朋(Eric Liu)亦對德國之聲表示,近階段,戰爭狂熱的言論非常突出,近年來,中國的網路上雖然不斷有反美反西方的言論與思潮出現,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大規模的「跟全世界其他地方價值觀格格不入的言論」。而對網路审查頗有研究的他認為中國一直以來的網路审查制度是造成這樣的情況的一個主要原因。
劉力朋提到《新京報》旗下《世面》微博2月22日顯然是不慎發出的一條消息:「對俄不利,親西方的不發」。根據過往經驗,他認為該條微博很像是中國媒體內部收到的宣傳部門指令——特別是其中關於評論的部分:「評論進行精選控制,先開精選,然後把合適的評論放出來」。該指令在戰爭即將開始之前被放出,「為宣傳定下一個基調」。
根據劉力朋的分析,網信辦得到的指令和媒體不同,而且往往更嚴格。媒體的行為要和外交部展示出來的形象一致——盡量在表面上「看起來」中立。但是在中國的網路上,除了直接評價/影射普丁,影射台灣這些內容以外,許多在常人印象中並不敏感的內容例如採訪烏克蘭人和海外的烏克蘭人;描述戰爭中的慘烈;講述留學生撤僑的經歷這些內容,也都被刪除。甚至一些大媒體亦都只能主動或者被迫刪除辛苦採訪之後完成的稿件,包括界面新聞《全世界烏克蘭人最艱難的一天》;鳳凰網在人間《炮火中的烏克蘭,一個中國男人決定為愛留下》等。
「這個事件把長期以來五毛和粉紅的話語都揉到一塊了」,劉立朋在接受採訪時總結道。他認為,網路上許多流行已久的話術都能夠運用到這次戰爭中,而使用了這些話術的觀點傳播地非常快,很快就成為了網路上佔據主流地位的聲音,持有異見的人的聲音很快被淹沒了,或者被擠出了主流社群網站。
俄烏是「離婚夫妻」?
劉力朋還舉了幾個話術作為例子,它們都不是最近才有的「新發明」。比如「國家在下一盤很大的棋」——所以普通人怎麼能隨便支持烏克蘭呢。又如最初傳播廣泛又因為惡劣影響被叫停的的「收留烏克蘭美女」的叫囂,過去也有不少「收復台灣島,活捉林志玲」的言論,只是未有如此廣泛的傳播。還有能夠順利把話題岔開的「whataboutism」,如果有人說要支持烏克蘭,就會被問,怎麼不支持伊拉克,怎麼不支持阿富汗,怎麼不支持索馬利亞,怎麼不支持北美的印第安人,無窮無盡。將國家的形象擬人化,之前共青團中央曾經推出江山嬌與紅旗漫這兩個受到許多批評的漫畫形象,這次廣為流傳的網路言論裡,則把俄羅斯和烏克蘭比喻成離婚的夫妻,入侵主權國家被認為是男人「管教」女人,恰巧迎合了中國網路上流行的男權主義。
這些已經流傳開來的話術這一次被非常多的網民傳播,每一個社交軟體上討論俄烏戰爭的人都很多。劉力朋解釋道,這樣的話術在「牆內」的網路上反復出現,是「快速高強度洗腦」。也因此,人們看到反戰和支持烏克蘭的內容下的回復帖子,連句式的變化都很小。
和主流媒體的宣傳相比,中國自媒體上的許多文章中對普丁「大帝「的個人崇拜,對戰爭的推崇,甚至要求用核子大戰給歐美國家一些教訓的言論更加露骨。劉力朋對此並不感到奇怪:「自媒體只有寫安全的話題才能獲得十萬加的閱讀量」,而事實也證明,支持和平支持烏克蘭的許多自媒體文章都被刪除。
反西方情緒的來源
已經出國很久,並且在美國和法國都有從事對外貿易工作的前媒體人吳菊生也認為中國網路輿論並不是徹底的「一邊倒」,但是大部分輿論都是親俄的,而這種情況的出現跟中國官方長期的輿論環境營造是密不可分的。他表示:「反西方輿論在中國很久以來都是一種常態,甚至可以說是中國版的』政治正確『。這種狀況的出現當然是中國官方樂見的,或者說就是它們一手造成的。」根據他的觀察,許多中國民眾特別熱衷於各種戰爭場面的「觀賞」,只要戰爭不是爆發在自己頭上,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會表現得「興高采烈」。常常在華人媒體上撰寫政治時評類有關文章的他,覺得沒有必要細究這些言論,因為不值得。他和劉力朋持有類似的觀點,即許多發表情緒和傾向特別強烈的觀點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們無論對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歷史糾紛,還是北約東擴,都不甚熟知。
吳菊生表示已經出國很久,所以在朋友圈裡,已經不太會碰到這樣特別極端的言論,即使碰到了,他亦認為「不應該太將這些人的胡言亂語當一回事」。這些言論並不能於感情上太過觸動他,在理性地分析時,他覺得這個社會的教育亦應該為這些言論的出現負上一定責任,特別是中國現在這種「長期的、沉浸式統一教育」。他認為這些發表極端言論的人的出現,是因為教育體制「並沒有從小教會他們如何地正確看待這個世界、看待人類的和平相處,以及基本應該具備的同理心、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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