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坐上快車的人:季丹
2014年11月1日(德國之聲中文網)用垃圾堆成破爛不堪的危巢。骯髒,昏暗,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哈爾濱旋轉樓梯。生活,行走在其中的是不得不面對大女兒被拐走後遭強姦,自己變得像暴君一樣的拾荒父親,以及一心希望女兒考上大學,同時想方設法為獄中的丈夫伸冤的無助母親。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紀錄片工作者季丹用簡陋的設備所關注記錄的內容。
她的紀錄片«哈爾濱旋轉樓梯»講述了家鄉哈爾濱道外區兩個家庭的生活。樓上,是不願去為應試而讀書、卻想學畫畫的小姑娘,和希望她去讀書的母親。樓下,是迷戀網咖的兒子,和他那只能沉默的父母。無能為力的中年父母,以及冷峻的現代社會。他們在一個據說是開放的世界中侷促生存,在和諧盛世裡顯得孤獨無力。樓上的母親在炒股掙錢照料女兒的同時,還要為被生意上的競爭夥伴陷害入獄的丈夫聲冤。而樓下的父親曾經是一名警察,患有腦出血後不僅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孩子的尊敬。在沉迷於網咖的兒子眼中,父親只是家中更願意慣著他、時常給他三五塊錢去打游戲的煙鬼。而給人家當保姆的母親,雖然承擔起了家中一切的經濟負擔,卻沒有發表自己看法的空間。父親認為,自己的病和不爭氣的兒子,也許是老天爺對他在當警察過程中所作所為的報應……
如果說«哈爾濱旋轉樓梯»已經讓人感覺到無盡的悲傷和無助,那季丹與北京南郊大興區一家拾荒者生活整整一年所拍攝的«危巢»則更加挑戰觀者的身體極限,讓人體會絕望到窒息是怎樣的感覺。大量的長鏡頭,昏暗搖晃的畫面,難懂的地方話,只是讓觀者時常倒吸涼氣的部分原因。«危巢»講述了一戶生活在北京郊區垃圾填埋場人家的故事。這家原本有六口人,由於父親是失去了半條腿的殘疾人,長得天生靚麗的大女兒被人騙走賣春。家裡人只知道,女兒第一次接客後便懷孕,隨後墜胎,至今下落不明。剩下的兩個女孩堅信,只有想方設法賺錢讓弟弟上學,才能改變一家人的命運。然而,弟弟上高中的費用高昂,完全超出他們的承受範圍。母親一直勸女兒們給陳叔叔打電話求助。因為陳叔叔有點錢,而且身患疾病。給他看病的人說只有和處女同房,才能治好他的病……
直面社會和人性中的廢墟
為了用鏡頭記錄最真實的生活和狀態,季丹必須先和被拍攝的對象做朋友,充分取得他們的信賴。她認為,在中國,拍攝獨立紀錄片不是個正當職業,更像是一種個人愛好。她從未懷著社會責任感拍片,只是有強烈的渴望"認識和理解我所在的時代和國家 "。著重關注所謂社會"底層",是因為他們比人們想像的廣大深邃,"它也並不在腳底下的黑漆之處,而就在身旁左右和自己內部。它是社會和人性中廢墟的部分,自天而降的同情和善行並不是它真正的天使。廢墟自身有它足夠的重生能量。"
季丹是此次德國埃爾蘭根第三屆中國電影節上,唯一一個從中國遠道而來的影像工作者。主辦單位選定她的«哈爾濱旋轉樓梯»作為開幕式影片,又於第二天唯一的一場展映中,播放了她的«危巢»。在德國觀眾對她的作品褒獎有佳的同時,也有部分中國觀眾指出,季丹鏡頭記錄的對象不具有代表性,無法真實地再現大多數中國人的生活;在這些"沒有中心思想"的影像中,看不出創作者的意圖和影像的意義。
沒有坐上快車的人
而這也是季丹經常要面對的質疑。在她眼中,中國是一輛行駛中的快車,"很多人坐上了這個快車,但也有一些人沒有坐上這輛車,在走路。"她所拍攝的,都是那些沒有坐上快車的人。他們是城市中的貧民。這樣的選題當然和她本人的命運有關。季丹雖然大學畢業,但沒有到國家分配的單位工作,所以也沒有固定的職業和收入,而她還是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在中國的大環境裡,季丹和她鏡頭記錄的對像一樣,同樣屬於那些沒有坐上快車的人。
季丹說,她拍攝紀錄片的樂趣在於把那些不被別人看到的生活原汁原味地、不帶個人觀點地呈現出來。至於她所拍攝的內容能否反應中國人的生存現狀,她表示,身邊的人大多是沒有坐上快車的人,這樣的人還是佔大多數。中國有兩張臉,一張是奧運會時的北京,甚至要把枯黃的草木刷上綠油漆的臉。而另外一張臉是被遮蔽掉的,不被討論的一張臉。被時代的列車拋棄掉的人們,在孤獨的處境中拚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