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後709二次整頓維權律師
2018年7月9日(德國之聲中文網)據統計最近8個月以來,最少17名維權律師、3家律師事務所被注銷執照。《德國之聲》專訪了其中2位。
北京維權律師謝燕益是「709大抓捕」中被捕者之一,他2015年7月起被關押一年半後獲准保釋,直到今年初正式解除保釋。 雖然刑事案子結束,但卻不代表真正的「回復自由身」。
孩子危害國家安全?
跟大部分維權律師一樣,回家後在24小時監控下生活。 但讓他覺得更荒唐的是,家中三個2歲到13歲的小孩今年被拒絕辦理護照,理由是孩子們「危害國家安全」,換言之出入境也受限制。
2015年被捕後,經歷了18個月與世隔絕的拘禁日子。 他說在獲釋前兩個月,有關方面曾經提出各式各樣的條件,包括協助他繼續執業、找律師所,甚至經濟上的補償,都被他一一回絕。 或許眼前的種種難關並非必然,但謝燕益與太太都選擇了走一條不容易的路。 「我本來就是依法執業,只是他們把我們律師當作假想敵。 官方要管控律師,律師必須為政治大局、一黨專制服務,為政府權力效勞,如果配合就會給你好飯吃。 」
隨著被捕律師陸續獲釋,整頓行動由刑事措施轉為行政手段。
「律師是學法懂法的,他們其實抓不出甚麼違法的把柄。 刑事手段的道義成本太高,國際影響和政治代價太大,所以採取綜合手段,吊照、停業等行政處罰。 由國保、公安、行政、司法甚至居委會,各級公權組織齊發共管,綜合地對付你。 」
代理案件被驅逐出庭
今年5月,謝燕益接到北京律師協會通知舉行聽證會,立案調查他代理一宗法輪功案件時涉嫌違規。 這個調查是由司法局責成律師協會進行,而投訴人則是處理該案的銀川市法院和檢察署。 「他們指我在法庭上不聽從法官指揮,所謂的擾亂法庭秩序,把我驅逐出法庭,其實就是剝奪辯護權利。」
在他看來,這些原因不過是個藉口:「官方一方面報復我,別的律師釋放後都比較低調,不怎麼代理案件。 但我既做案子,又寫了兩篇文章。 」他後來代理了另一宗外籍華人的法輪功案,以及向習近平發表公開信,呼籲釋放政治犯和發展民主。 當然,也惹來當局不滿:「國保多少次找我約談,說這個可以成為再抓我的原因了,要我謹言慎行,不要介入案件,不要接觸使館和媒體。 」
吊照解約 同事成人質
目前律師協會的調查結果尚未出爐,但在司法局的網頁上,謝燕益的執業狀態卻已顯示為「注銷」。 幾乎在同一時段,他所屬的律師事務所也在壓力下提出解約。
「律師所裡二、三十個律師全部無法通過年度審核繼續執業,司法局和律協把他們當作逼迫我就範的條件。 他們不會跟律師所明示怎麼做,就是威脅說『謝燕益的問題還未解決』。 」
雖然他不同意,但最終律師所仍然單方面解除合同。 而中國司法局規定,任何律師6個月內沒有事務所聘用,執照就會自動吊銷。 「律師所主任也是我朋友,他無奈地說:『我們也是為了過關。』政府用違法侵權的行政手段施壓,但大家都沒辦法,大家都要吃飯。 」
「沒政治權利一切權利皆無保障」
「每一次打壓反而成為戰鬥意志的洗體,大家意志更堅定、更成熟。」
「我們更多地思考律師的獨立性--律師絕不是行政權力的附庸,不該由行政機關管理。 而是必須擁有獨立的法律地位,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律師。 否則他只不過是專制體制的陪襯,不可能真正維護人權、推進法治。 」
三年過去,他認為709事件依然是現在進行式。 不過種種經歷,反而令他認清人權律師更大的使命。
「709事件把大家打醒了,才知道依法治國是專制的招牌,把律師塑造為專制的粉飾工具。 如果僅僅通過個案,在經濟利益、人身自由、信仰等去維權,這條路基本上堵死了。 我們應該思考的是,沒有政治權利,一切權利都沒有保障。 所以要爭取政治權利,其實這也是憲法賦予的。 」
辯護人也不倖免
被迫失去執業資格的,不只709被捕者,還有他們的辯護律師。
文東海是709首批搜捕對象--王宇的代表律師,5月遭湖南司法當局吊銷執照,罪證是他代理法輪功案件的辯護詞。 「他把我在法庭上發表的言論作為懲罰依據,我不認為自己錯,在這環境下被吊照也是可預料的,實際是政治清算。 」
除了他以外,代表王全璋的余文生、代表周世峰的楊金柱等,一個個辯護人都被注銷執照,前者更控以顛覆國家政權罪正在收押。
文東海投身法律界前曾任公安,也是中共黨員,本月初決定退黨。 在709案以前,他並不為外界所熟悉, 走上維權前線原本亦不在計劃之內。「我比較敬佩的同行都被『莫須有』地抓進去,我不站出來辯護,那我還是律師嗎? 我絕對無法面對這職業。 」
政府與律師雙輸
他認為,當局轉為以行政手段整頓辯護律師,是要把第二梯隊撲滅於萌芽階段。 「方式不同但目的一樣,還是要把整個律師界抗爭的勢頭打壓下去,讓每個律師都在可控範圍內。 」
政府強勢看似目的達到了,但文東海認為針對律師並不明智,最終只會雙輸。
「社會有多事情積累後,總有爆發的時候,人權律師起了疏導作用,令這種爆發有一定秩序。 但現在把這些律師全部排擠到機制外,一旦爆發較嚴重的事件,他們想控制局面可能更難,會導致更極端的反彈。 」
吊銷執照大大打擊一家五口的生計,他還是說﹕「作為律師受這些影響, 如果社會有改善,走向真正文明的道路,我覺得還是值得。 」可是他感慨﹕「我個人覺得看不到希望,因為當局還是死抱著初衷不放,對中國社會帶來很大災難,這場災難很難看到結束的時候。 」
「我不後悔」
十年律師生涯就此被結束,重來一遍還會做同樣選擇嗎?
文東海很直白﹕「可能會權衡利弊多一點考慮,人其實並不如想像般堅強,但是我不後悔,這幾年所做的事對我來說是一筆財富。 」雖然無法上庭為弱勢群體辯護,他希望日後能開設法律服務公司,繼續貢獻所有。
「發自內心喜歡的還是律師職業,可能會有一段困難時期,但過去就過去了,吊照就當作經歷吧,可能我的性格不太喜歡內疚。 」語畢,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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